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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7章（第1页）

那时，正是新秋时候，金风荐慡。西门庆连醉了几日，觉精神减了几分。正遇周内相请酒，便推事故不去，自在花园藏春坞，和吴月娘、孟玉楼、潘金莲、李瓶儿五个寻花问柳顽耍，好不快活。常峙节和应伯爵来到厅上，问知大官人在屋里，满心欢喜。坐着等了好半日，却不见出来。只见门外书童和画童两个抬着一只箱子，都是绫绢衣服，气吁吁走进门来，乱嚷道：&ldo;等了这半日，还只得一半。&rdo;就厅上歇下。应伯爵便问：&ldo;你爹在那里？&rdo;书童道：&ldo;爹在园里顽耍哩。&rdo;伯爵道：&ldo;劳你说声。&rdo;两个依旧抬着进去了。不一时，书童出来道：&ldo;爹请应二爹、常二叔少待，便来也。&rdo;两人又等了一回，西门庆才走出来。二人作了揖，便请坐的。伯爵道：&ldo;连日哥吃酒忙，不得些空，今日却怎的在家里？&rdo;西门庆道：&ldo;自从那日别后，整日被人家请去饮酒，醉的了不的，通没些精神。今日又有人请酒，我只推有事不去。&rdo;伯爵道：&ldo;方才那一箱衣服，是那里抬来的？&rdo;西门庆道：&ldo;目下交了秋，大家都要添些秋衣。方才一箱，是你大嫂子的。还做不完，才勾一半哩。&rdo;常峙节伸着舌道：&ldo;六房嫂子，就六箱了，好不费事！小户人家，一匹布也难得。哥果是财主哩。&rdo;西门庆和应伯爵都笑起来。伯爵道：&ldo;这两日，杭州货船怎的还不见到？不知买卖货物何如。这几日，不知李三、黄四的银子，曾在府里头开了些送来与哥么？&rdo;西门庆道：&ldo;货船不知在那里担搁着，书也没捎封寄来，好生放不下。李三、黄四的，又说在出月才关。&rdo;应伯爵挨到身边坐下，乘闲便说：&ldo;常二哥那一日在哥席上求的事情，一向哥又没的空，不曾说的。常二哥被房主催逼慌了，每日被嫂子埋怨，二哥只麻作一团，没个理会。如今又是秋凉了，身上皮袄儿又当在典铺里。哥若有好心，常言道：救人须救急时无，省的他嫂子日夜在屋里絮絮叨叨。况且寻的房子住着，也是哥的体面。因此，常二哥央小弟特地来求哥，早些周济他罢。&rdo;西门庆道：&ldo;我曾许下他来，因为东京去，费的银子多了，本待等韩伙计到家，和他理会。如今又恁的要紧？&rdo;伯爵道：&ldo;不是常二哥要紧，当不的他嫂子聒絮，只得求哥早些便好。&rdo;西门庆踌躇了半晌道：&ldo;既这等，也不难。且问你，要多少房子才够住？&rdo;伯爵道：&ldo;他两口儿，也得一间门面、一间客坐、一间床房、一间厨灶──四间房子，是少不得的。论着价银，也得三四个多银子。哥只早晚凑些，教他成就了这桩事罢。&rdo;西门庆道：&ldo;今日先把几两碎银与他拿去，买件衣服，办些家活，盘搅过来，待寻下房子，我自兑银与你成交，可好么？&rdo;两个一齐谢道：&ldo;难得哥好心。&rdo;西门庆便叫书童：&ldo;去对你大娘说，皮匣内一包碎银取了出来。&rdo;书童应诺。不一时，取了一包银子出来，递与西门庆。西门庆对常峙节道：&ldo;这一包碎银子，是那日东京太师府赏封剩下的十二两，你拿去好杂用。&rdo;打开与常峙节看，都是钱一块的零碎纹银。常峙节接过放在衣袖里，就作揖谢了。西门庆道：&ldo;我这几日不是要迟你的，你又没曾寻的。只等你寻下，待我有银，一起兑去便了。&rdo;常峙节又称谢不迭。三个依旧坐下，伯爵便道：&ldo;多少古人轻财好施，到后来子孙高大门闾，把祖宗基业一发增的多了。悭吝的，积下许多金宝，后来子孙不好，连祖宗坟土也不保。可知天道好还哩！&rdo;西门庆道：&ldo;兀那东西，是好动不喜静的，怎肯埋没在一处！也是天生应人用的，一个人堆积，就有一个人缺少了。因此积下财宝，极有罪的。&rdo;

正说着，只见书童托出饭来。三人吃毕，常峙节作谢起身，袖着银子欢喜走到家来。刚刚进门，只见浑家闹吵吵嚷将出来，骂道：&ldo;梧桐叶落──满身光棍的行货子！出去一日，把老婆饿在家里，尚兀自千欢万喜到家来，可不害羞哩！房子没的住，受别人许多酸呕气，只教老婆耳朵里受用。&rdo;那常二只是不开口，任老婆骂的完了，轻轻把袖里银子摸将出来，放在桌儿上，打开瞧着道：&ldo;孔方兄，孔方兄！我瞧你光闪闪、响当当无价之宝，满身通麻了，恨没口水咽你下去。你早些来时，不受这y妇几场气了。&rdo;那妇人明明看见包里十二三两银子一堆，喜的抢近前来，就想要在老公手里夺去。常二道：&ldo;你生世要骂汉子，见了银子，就来亲近哩。我明日把银子买些衣服穿，自去别处过活，再不和你鬼混了。&rdo;那妇人陪着笑脸道：&ldo;我的哥！端的此是那里来的这些银子？&rdo;常二也不做声。妇人又问道：&ldo;我的哥，难道你便怨了我？我也只是要你成家。今番有了银子，和你商量停当，买房子安身却不好？倒恁地乔张致！我做老婆的，不曾有失花儿，凭你怨我，也是枉了。&rdo;常二也不开口。那妇人只顾饶舌，又见常二不揪不采，自家也有几分惭愧，禁不得掉下泪来。常二看了，叹口气道：&ldo;妇人家，不耕不织，把老公恁地发作！&rdo;那妇人一发掉下泪来。两个人都闭着口，又没个人劝解，闷闷的坐着。常二寻思道：&ldo;妇人家也是难做。受了辛苦，埋怨人，也怪他不的。我今日有了银子不采他，人就道我薄情。便大官人知道，也须断我不是。&rdo;就对那妇人笑道：&ldo;我自耍你，谁怪你来！只你时常聒噪，我只得忍着出门去了，却谁怨你来？我明白和你说：这银子，原是早上耐你不的，特地请了应二哥在酒店里吃了三杯，一同往大官人宅里等候。恰好大官人正在家，没曾去吃酒，亏了应二哥许多婉转，才得这些银子到手。还许我寻下房子，兑银与我成交哩！这十二两，是先教我盘搅过日子的。&rdo;那妇人道：&ldo;原来正是大官人与你的，如今不要花费开了，寻件衣服过冬，省的耐冷。&rdo;常二道：&ldo;我正要和你商量，十二两纹银，买几件衣服，办几件家活在家里。等有了新房子，搬进去也好看些。只是感不尽大官人恁好情，后日搬了房子，也索请他坐坐是。&rdo;妇人道：&ldo;且到那时再作理会。&rdo;正是：

惟有感恩并积恨，万年千载不生尘。

常二与妇人说了一回，妇人道：&ldo;你吃饭来没有？&rdo;常二道：&ldo;也是大官人屋里吃来的。你没曾吃饭，就拿银子买了米来。&rdo;妇人道：&ldo;仔细拴着银子，我等你就来。&rdo;常二取栲栳望街上买了米，栲栳上又放着一大块羊肉，拿进门来。妇人迎门接住道：&ldo;这块羊肉，又买他做甚？&rdo;常二笑道：&ldo;刚才说了许多辛苦，不争这一些羊肉，就牛也该宰几个请你。&rdo;妇人笑指着常二骂道：&ldo;狠心的贼！今日便怀恨在心，看你怎的奈何了我！&rdo;常二道：&ldo;只怕有一日，叫我一万声：&lso;亲哥，饶我小y妇罢！&rso;我也只不饶你哩。试试手段看！&rdo;那妇人听说，笑的往井边打水去了。当下妇人做了饭，切了一碗羊肉，摆在桌儿上，便叫：&ldo;哥，吃饭。&rdo;常二道：&ldo;我才吃的饭，不要吃了。你饿的慌，自吃些罢。&rdo;那妇人便一个自吃了。收了家活，打发常二去买衣服。常二袖着银子，一直奔到大街上来。看了几家，都不中意。只买了一件青杭绢女袄、一条绿绸裙子、一件月白云绸衫儿、一件红绫袄子、一件白绸裙儿，共五件。自家也对身买了一件鹅黄绫袄子、一件丁香色绸直身，又买几件布糙衣服。共用去六两五钱银子。打做一包，背到家中，叫妇人打开看看。妇人看了，便问：&ldo;多少银子买的？&rdo;常二道：&ldo;六两五钱银子。&rdo;妇人道：&ldo;虽没便宜，却值这些银子。&rdo;一面收拾箱笼放好，明日去买家活。当日妇人欢天喜地过了一日，埋怨的话都掉在东洋大海里去了，不在话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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