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雪山深处生起的风吹到了草原边界时,如苏柴兰身下的骏马正淌过一条浅而清澈的溪流,裹着纯粹的冰雪气息扑面而来,天际群山吞没最后一丝淡薄的灰蓝天光。
黑夜将至。
几人自驿站中换上裘袍,快马加鞭赶到这里花了整整一日。
如苏柴兰神情淡漠,面无表情望着远方,半张脸隐在随风轻晃的毛领当中,仿佛是雪山上的一抔雪,愈发苍白脆弱。
阿骨颜暗自心惊,不动声色驱马上前,抖开一直挎在臂弯的狐裘披风盖到他肩上。
寒风一旦被挡住,紧接着便是暖意袭来,如苏柴兰漫不经心瞥他一眼,沉默着将冻得通红的指尖缩进披风内,手背碰过火镰,缓缓攥住腰间短刀。
他的手被风吹得发麻,还需再缓一缓,等到黑夜彻底降临,才好神不知鬼不觉地绕开赫连氏的营地,避过众多耳目回到最中间的毡房中。
这是他们原本的计划,阿骨颜考虑周到,担心打草惊蛇,惹赫连两兄弟破罐子破摔今夜就掀起动乱,妇孺和牛羊群还未被送回城中,要是真撕破脸,族人的损失不小。
几人在一处避风的矮坡下席地而坐,安静等待天黑透。
指腹发狠碾过刀鞘上环绕着卷草纹的鹰,如苏柴兰忽地做出了个孩子气的动作——他抿了抿失去血色的双唇,犬齿抵在下唇上一点点磨出不自然的绯红。
阿骨颜隐晦地看他的侧脸,他记得如苏柴兰畏寒,冬日常常待在帐里,陷在铺了狐狸毛的椅中,常穿一件滚着毛边的朱红长袍,用金线绣着鱼纹和苍鹰,内衬密密麻麻缝了兔毛,腰间挂各样金饰,高靿的马靴慵懒点在虎皮毯上,修长线条展露无遗。
炉子上罩着铜丝网,闲来无事便煮奶茶喝,如苏柴兰还算喜欢这个,懒洋洋嚼着奶疙瘩,手里把玩着什么东西耐心地守在炉子前等,要是他这时去找人,少年便会欣喜转身,喊他一起喝上一碗。
“阿骨颜?”
记忆中带笑的声音与如今混在一处,阿骨颜瞳孔骤缩,镇静回首,问,“主人有什么吩咐?”
如苏柴兰深深看他一眼,似笑非笑,“你在想什么。”
这并不是问句,阿骨颜撞进他异色的瞳中,竟有几分掩藏不住的狼狈。
目光艰涩下垂,回想起他手中把玩的便是现在腰间的短刀,半晌,探手替他拢好披风,“没什么,一些之前的事。”
他的指是热的,不经意隔着毛边蹭在下颚,如苏柴兰觉得有些痒,稍微偏了偏头,喃喃,“之前的事……原来是在想吾。”
阿骨颜没有否认,只是默默撑身坐起来些替他挡风。
但寒意从四下扑来,如苏柴兰往披风里缩了些,漫无目的地想现在若是能烤烤火该多好。
草原的夜晚安静却不空旷,偶尔有狼嚎声从远处传来,亦或是草堆中小兽悉悉索索觅食的声响,阿骨颜警惕地观望四周,忽而肩上一沉。
如苏柴兰裹紧毛毛披风,挪过来靠着他,似是困倦地垂下了眼。
“吾累了。”
阿骨颜下意识屏住呼吸,喉结微动,僵硬的身子慢慢放松,低声开口,“到时候我叫您。”
其他人担心地望过来,如苏柴兰含糊嗯了声,呼吸趋于平稳。
他们的王累了。
于是其他人自觉小心翼翼围过来,围成一个半圆替王挡住四面侵袭的风。
夜风冷冽,绘着奇异古文字的旗沉重地打在旗竿上,营地里羊群低声咩叫,围栏外有人正清点牛羊数量,对着册子低声细语。
其中一中年男子身材高大,卷曲的头发用绳子绑在脑后,面上可见风霜留痕,一双灰色眼瞳深沉沧桑,虽是寒冷夜间,他半边臂膀依旧探出厚厚裘袍,单薄的里衬勾勒出手臂上明显的结实线条。
他眉头紧锁,直到确认所有的羊儿都完好无损地入了圈才微微展开些,和他站在一起的少年穿青蓝色的裘袍,身条隐隐有了长开的趋势,灰蓝的眸扫过圈中,松快地伸了个懒腰。
“阿兄,都数完啦,早点回去睡觉吧!”
阿牧仁今夜莫名心跳很快,让他觉得不安,目光一遍一遍掠过远处,却只见昏暗中草浪翻涌,并没有其他异常。
他定了定心,抬手在少年脑袋上撸了一把,“阿古拉,回你的帐子里去,我去另一个圈看看。”
阿古拉心里默默嘀咕一句,每天都要多看这么一大圈子,也不知道有什么好看的。
他点点头,编在发辫里的羽毛随风飘动,在少年矫健的步伐中消失在毡房后。
阿牧仁又看了眼营地外的方向,摇摇头,把卷着的毡毯展开给羊群挡风用。
今夜没有月亮,他心情更低落了些,检查一遍木栓有没有拴好,忧心忡忡地踩着草地绕去营地另一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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