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毕话,月娘道:&ldo;请大舅前边同坐罢。&rdo;大舅道:&ldo;我去罢,只怕他三位来有甚么话说。&rdo;西门庆道:&ldo;没甚么话。常二哥新近问我借了几两银子,买下了两间房子,已搬过去了,今日买了些礼儿来谢我,节间留他每坐坐。大舅来的正好。&rdo;于是让至前边坐了。月娘连忙叫厨下打发莱儿上去。琴童与王经先安放八仙桌席端正,西门庆旋教开库房,拿出一坛夏提刑家送的ju花酒来。打开碧靛清,喷鼻香,未曾筛,先搀一瓶凉水,以去其蓼辣之性,然后贮于布甑内,筛出来醇厚好吃,又不说葡萄酒。叫王经用小金钟儿斟一杯儿,先与吴大舅尝了,然后,伯爵等每人都尝讫,极口称羡不已。须臾,大盘大碗摆将上来,众人吃了一顿。然后才拿上酿螃蟹并两盘烧鸭子来,伯爵让大舅吃。连谢希大也不知是甚么做的,这般有味,苏脆好吃。西门庆道:&ldo;此是常二哥家送我的。&rdo;大舅道:&ldo;我空痴长了五十二岁,并不知螃蟹这般造作,委的好吃!&rdo;伯爵又问道:&ldo;后边嫂子都尝了尝儿不曾?&rdo;西门庆道:&ldo;房下每都有了。&rdo;伯爵道:&ldo;也难为我这常嫂子,真好手段儿!&rdo;常峙节笑道:&ldo;贱累还恐整理的不堪口,教列位哥笑话。&rdo;
吃毕螃蟹,左右上来斟酒,西门庆令春鸿和书童两个,在旁一递一个歌唱南曲。应伯爵忽听大卷棚内弹筝歌唱之声,便问道:&ldo;哥,今日李桂姐在这里?不然,如何这等音乐之声?&rdo;西门庆道:。&ldo;你再听,看是不是?&rdo;伯爵道:&ldo;李桂姐不是,就是吴银儿。&rdo;西门庆道:&ldo;你这花子单管只瞎诌。倒是个女先生。&rdo;伯爵道:&ldo;不是郁大姐?&rdo;西门庆道:&ldo;不是他,这个是申二姐。年小哩,好个人材,又会唱。&rdo;伯爵道:&ldo;真个这等好?哥怎的不牵出来俺每瞧瞧?就唱个儿俺每听。&rdo;西门庆道:&ldo;今日你众娘每大节间,叫他来赏重阳顽耍,偏你这狗才耳朵尖,听的见!&rdo;伯爵道:&ldo;我便是千里眼,顺风耳,随他四十里有蜜蜂儿叫,我也听见了。&rdo;谢希大道:&ldo;你这花子,两耳朵似竹签儿也似,愁听不见!&rdo;两个又顽笑了一回,伯爵道:&ldo;哥,你好歹叫他出来,俺每见见儿,俺每不打紧,教他只当唱个与老舅听也罢了。休要就古执了。&rdo;西门庆吃他逼迫不过,一面使王经领申二姐出来唱与大舅听。不一时,申二姐来,望上磕了头起来,旁边安放交床儿与他坐下。伯爵问申二姐:&ldo;青春多少?&rdo;申二姐回道:&ldo;属牛的,二十一岁了。&rdo;又问:&ldo;会多少小唱?&rdo;申二姐道:&ldo;琵琶筝上套数小唱,也会百十来套。&rdo;伯爵道:&ldo;你会许多唱也够了。&rdo;西门庆道:&ldo;申二姐,你拿琵琶唱小词儿罢,省的劳动了你。说你会唱&lso;四梦八空&rso;,你唱与大舅听。&rdo;吩咐王经、书童儿,席间斟上酒。那申二姐款跨鲛绡,微开檀口,慢慢唱着,众人饮酒不题。
且说李瓶儿归到房中,坐净桶,下边似尿的一般,只顾流将起来,登时流的眼黑了。起来穿裙子,忽然一阵旋晕,向前一头撞倒在地。饶是迎春在旁[扌刍]扶着,还把额角上磕伤了皮。和奶子[扌刍]到炕上,半日不省人事。慌了迎春,忙使绣春:&ldo;快对大娘说去!&rdo;绣春走到席上,报与月娘众人。月娘撇了酒席,与众姐妹慌忙走来看视。见迎春、奶子两个[扌刍]扶着他坐在炕上,不省人事。便问:&ldo;他好好的进屋里,端的怎么来就不好了?&rdo;迎春揭开净桶与月娘瞧,把月娘唬了一跳。说道:&ldo;他刚才只怕吃了酒,助赶的他血旺了,流了这些。&rdo;玉楼、金莲都说:&ldo;他几曾大吃酒来!&rdo;一面煎灯心姜汤灌他。半晌苏醒过来,才说出话儿来。月娘问:&ldo;李大姐,你怎的来?&rdo;李瓶儿道:&ldo;我不怎的。坐下桶子起来穿裙子,只见眼儿前黑黑的一块子,就不觉天旋地转起来,由不的身子就倒了。&rdo;月娘便要使来安儿:&ldo;请你爹进来──对他说,教他请任医官来看你。&rdo;李瓶儿又嗔教请去:&ldo;休要大惊小怪,打搅了他吃酒。&rdo;月娘吩咐迎春:&ldo;打铺教你娘睡罢。&rdo;月娘于是也就吃不成酒了,吩咐收拾了家伙,都归后边去了。
西门庆陪侍吴大舅众人,至晚归到后边月娘房中。月娘告诉李瓶儿跌倒之事,西门庆慌走到前边来看视。见李瓶儿睡在炕上,面色蜡查黄了,扯着西门庆衣袖哭泣。西门庆问其所以,李瓶儿道:&ldo;我到屋里坐杩子,不知怎的,下边只顾似尿也一般流将起来,不觉眼前一块黑黑的。起来穿裙子,天旋地转,就跌倒了。&rdo;西门庆见他额上磕伤一道油皮,说道,&ldo;丫头都在那里,不看你,怎的跌伤了面貌?&rdo;李瓶儿道:&ldo;还亏大丫头都在跟前,和奶子[扌刍]扶着我,不然,还不知跌的怎样的。&rdo;西门庆道:&ldo;我明早请任医官来看你。&rdo;当夜就在李瓶儿对面床上睡了一夜。
次日早晨,往衙门里去,旋使琴童请任医官去了。直到晌午才来。西门庆先在大厅上陪吃了茶,使小厮说进去。李瓶儿房里收拾干净,熏下香,然后请任医官进房中。诊毕脉,走出外边厅上,对西门庆说:&ldo;老夫人脉息,比前番甚加沉重,七情伤肝,肺火太旺,以致木旺土虚,血热妄行,犹如山崩而不能节制。若所下的血紫者,犹可以调理;若鲜红者,乃新血也。学生撮过药来,若稍止,则可有望;不然,难为矣。&rdo;西门庆道:&ldo;望乞老先生留神加减,学生必当重谢!&rdo;任医官道:&ldo;是何言语!你我厚间,又是明用情分,学生无不尽心。&rdo;西门庆待毕茶,送出门,随即具一匹杭绢、二两白金,使琴童儿讨将药来,名曰&ldo;归脾汤&rdo;,乘热吃下去,其血越流之不止。西门庆越发慌了,又请大街口胡太医来瞧。胡太医说是气冲血管,热入血室,亦取将药来。吃下去,如石沉大海一般。
月娘见前边乱着请太医,只留申二姐住了一夜,与了他五钱银子、一件云绢比甲儿并花翠,装了个盒于,就打发他坐轿子去了。花子由自从那日开张吃了酒去,听见李瓶儿不好,使了花大嫂,买了两盒礼来看他。见他瘦的黄恹恹儿,不比往时,两个在屋里大哭了一回。月娘后边摆茶请他吃了。韩道国说:&ldo;东门外住的一个看妇人科的赵太医,指下明白,极看得好。前岁,小媳妇月经不通,是他看来。老爹请他来看看六娘,管情就好哩。&rdo;西门庆听了,就使琴童和王经两个叠骑着头口,往门外请赵太医去了。
西门庆请了应伯爵来,和他商议道:&ldo;第六个房下,甚是不好的重,如之奈何?&rdo;伯爵失惊道:&ldo;这个嫂子贵恙说好些,怎的又不好起来?&rdo;西门庆道:&ldo;自从小儿没了,着了忧戚,把病又发了。昨日重阳,我接了申二姐,与他散闷顽耍,他又没好生吃酒,谁知走到屋中就晕起来,一交跌倒,把脸都磕破了。请任医官来看,说脉息比前沉重。吃了药,倒越发血盛了。&rdo;伯爵道:&ldo;你请胡太医来看,怎的说?&rdo;西门庆道:&ldo;胡大医说,是气冲了血管,吃了他的,也不见动静。今日韩伙计说,门外一个赵太医,名唤赵龙岗,专科看妇女,我使小厮请去了。把我焦愁的了不的。生生为这孩子不好,白日黑夜思虑起这病来了。妇女人家,又不知个回转,劝着他,又不依你,叫我无法可处。&rd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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