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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第1页）

小池来了，看个小坐柜坐下，望着五星那一脸愁相，忽然对大芝娘说：&ot;婶子，我记起来了，这小人儿……怕不是也喜好辣的吧。&ot;

大芝娘立时被提醒起来，抱着五星走进知青点，见了杨青，急得话都跟不上了。

杨青把大芝娘让进屋，问：&ot;婶子，这么急，有事儿？&ot;

大芝娘说：&ot;有点儿事，找你，找点儿东西。&ot;

&ot;找什么你就说吧。&ot;

&ot;是这么回事。&ot;大芝娘说，&ot;花儿那工夫害口，不吃东西，不是找你讨换过辣椒酱？这孩子现时也不吃东西，莫非也随他娘？&ot;

杨青明白了，赶紧从桌上拿起半瓶豆瓣辣酱，举到大芝娘眼前说：&ot;咱试试。&ot;

杨青用指尖从瓶里勾出一点辣酱，在五星眼前晃了晃，五星的一双小眼马上就亮起来。杨青把酱抹进五星嘴里，五星便咂摸着嘴，高兴地又举胳膊又弹腿，张开嘴还要。

大芝娘乐了，杨青也很高兴。一个女生跑进伙房掰了块饼子，抹上辣酱递给五星，五星使劲攥住那饼子，张大嘴就咬。

&ot;瞅瞅，这么个没出息的货！&ot;大芝娘乐着，拍着五星的屁股。

几个男生、女生都把自己的&ot;存货&ot;拿出来，交大芝娘带回家去。

五星胖了，笑时脸上连褶子都不显。小池来了，大芝娘对小池说：&ot;忙抱五星进城照张放大相吧。挂在家里谁看着都喜兴。&ot;

小池嘴里&ot;嗯哪&ot;着，抬头看见大芝娘那一镜框相片。镜框玻璃被烟熏火燎，里面的人很模糊，分不清谁是谁。只看见有人笑，有人不笑。不知怎么的，小池忽然觉得花儿也在镜框里，她身子很笨，最模糊。小池把眼从镜框上挪开，对大芝娘说，他正在家起圈，是出来找铁杈的。说完便起身出门。

老爷儿真地正南了。大芝娘松开五星，到院里麦秸垛上撕几把麦秸，回屋填进灶膛点着，火苗一哄而起。大芝娘趁着火势，再塞上一把棉花秸。被引着的棉花秸在锅底下噼噼剥剥直响，屋里显得很热闹。

五星仰着脸在炕上踢腿。

知青点传来练队的脚步声。尘土飞扬。

又过了些天，知青大院空了。分了红，每人又分了二斤棉花，十来斤花生，人们回城过年。

沈小凤不回家。

几个女生开始劝说。沈小凤还是不肯，说：&ot;我知道你们怕我出事。你们不是不放心吗？这么着吧，我先走，我有地方去。&ot;

沈小凤真地卷起铺盖卷儿就往外走。女生们跟到街里，看见她进了大芝娘的门。

杨青说：&ot;既然她是进了大芝娘的门，咱们也就放心了。&ot;

沈小凤走进大芝娘家，一眼就望见了冲门那个被掏空了一半的麦秸小垛。她不再往里走，声音哆嗦着叫起&ot;婶子&ot;。

大芝娘高声应着，从灶坑站起来，看见是抱着铺盖卷儿的沈小凤。

&ot;婶子！&ot;沈小凤又叫。

&ot;忙进来，有话屋来说。屋来！&ot;

沈小凤进了屋，仍然抱着铺盖站着。

&ot;想和婶子就伴儿啦？&ot;大芝娘去接沈小凤的铺盖。

沈小凤犹豫着松开手，站在当地不动。

&ot;忙坐下。我再多添一瓢水，咱娘儿仨压吃。&ot;

大芝娘去添水，沈小凤倚着炕沿坐下。她看见五星冲她笑，就去捏五星的脸蛋儿说话。

大芝娘在外间不停地拉风箱，伴着风箱的节奏说：&ot;一口猪杀了一百五，这集刚卖了半扇。剩下半扇，一半拿盐搓了腌起来，一半咱娘儿仨留着过年，打着滚儿吃也吃不清。&ot;

沈小凤和大芝娘一起吃，谁也没有提那件事。

沈小凤在大芝娘家住下来，从年前一住住到二月二，闺女回娘家的日子。

晚上，大芝娘睡得很早，晚饭前就铺好了被窝。被窝里放一只又长又满当的布枕头。沈小凤盯了那被磨得发亮的枕头看，大芝娘说：&ot;惯了。抱了它，心里头就像有了着落。&ot;

沈小凤并不完全能够体味大芝娘的&ot;着落&ot;，那个又大又饱满的枕头只叫她又想起自己那生涩、迷茫的爱情。她常常在半夜醒来，每次醒来都看见大芝娘披了袄，点着油灯坐在被窝里纺线，纺累了就再去和那枕头亲近，然后坐起来再纺。直到窗纸发白。

黑夜，端村人都见过大芝娘窗纸上的亮光，都听见过那屋里的纺线声，却很少有人了解大芝娘为什么不停地纺线，就像没人能明白那个大而饱满的枕头在她的生活中有什么意义一样。对于大芝娘来说，也许没有比度过一个茫茫黑夜更难的事了。她觉得黑夜原本应该是光明的，于是她才发现了自己那双能做事的手。她不停地做着，黑夜不再是无穷无尽。她还常常觉得，她原本应该生养更多的孩子，任他们吸吮她，抛给她不断的悲和喜，苦和乐。命运没有给她那种机会，她愿意去焐热一个枕头。

纺车一次又一次叫醒了沈小凤，又一次次催她睡熟。有一夜她梦见和陆野明结婚，婚礼就在端村，一切规矩都是端村的老规矩。她被杨青搀着，踩着红毡，从女生宿舍走到男生宿舍，腰里掖了大芝娘塞给她的一本黄历。她牢记着大芝娘嘱咐过她的话，一进门就要将那黄历压在炕席底下。她照着做了，那炕席底下铺着麦秸。陆野明正对她笑，她终于看见了他的笑容。她很幸福。人们很快都不见了，原来他们给了他和她机会。他拥抱了她，那拥抱温柔而又有力，她的心颤抖着，用双臂绕住他的脖子……县&ot;知青办&ot;的干部冲进来了。

沈小凤醒了。醒着，哭着，紧闭起双眼。她想再做一次哪怕是同样的梦。

纺车吱吱地叫。

大芝娘说：&ot;闺女，忙醒醒。准是做了噩梦。&o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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