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话顺着买布的妇人传出去,上京城里渐渐少了“长公主骄纵”的闲话,多的是“许连城心善”的念叨,连街头说书的,都添了段“长公主恤老怜贫”的新话本。而城北的羽林营里,却全然是另一番景象。校场上的青石地被踩得发亮,卫锦绣一身玄色劲装,站在演武台边,看着士兵们扎马步。往日里总有些老兵油子偷奸耍滑,要么膝盖弯着,要么肩膀垮着,如今却个个脊背绷得笔直,额角的汗顺着脸颊往下淌,滴在地上砸出小水洼,也没人敢动一下。前几日有个校尉仗着资历老,站没站相,被卫锦绣拎出来,陪着全营扎了三个时辰的马步,直到腿抖得站不住,自此再没人敢懈怠。“出拳要稳,换气要匀!”卫锦绣扬声喊了句,声音裹着风,落在每个人耳里。她随手拿起旁边一杆长枪,手腕一抖,枪尖划破空气,带起“嗡”的轻响,挑落了不远处树梢上的一片枯叶。“看清了?发力不在臂,在腰!”几个年轻士兵看得眼睛发亮,低声赞叹:“将军这枪法真绝!”“不光枪法绝,心也细。”旁边一个老兵接了话,往嘴里灌了口凉水:“前日我家小子发热,将军知道了,竟让人送了药来,还准了我半个时辰假回去瞧——咱跟着这样的将军,值!”风言风语飘进卫锦绣耳里,她没回头,只抬手抹了把额角的汗,指尖触到温热的皮肤,心里却莫名软了软。日子就这么不紧不慢地过着,她和许连城竟真没见上几面。许连城要盯着春耕,要查店铺的账,忙得脚不沾地;她要整饬军纪,要编排新的训练章程,也抽不出空。偶尔在宫宴上远远见着,许连城穿着朝服坐在席间,端庄得像幅画,目光扫过来时,只来得及和她递个眼神,就被旁人的话岔开了。倒是黄昏时,校场边的老槐树下,总多了个“闲人”。许连城会换身素色的布裙,头发松松挽着,只带一个小丫鬟,远远站在槐树后,看卫锦绣在演武台上教士兵们练枪。她不靠近,也不声张,就那么站着,风拂起她的裙角,和槐树叶一起轻轻晃。有时卫锦绣转身,目光似有若无地扫过来,她会像个被抓包的孩子,慌忙往树后缩一缩,等再探出头时,见卫锦绣已经转了回去,才敢又露出半张脸,眼里漾着笑。卫锦绣其实早看见了。她知道那片槐树叶晃动的弧度不对,知道风里除了汗味,还混着点许连城常用的、淡淡的兰花香。所以每日黄昏训练收尾时,她总会故意在演武台上多站片刻。有时是抬手理一理被风吹乱的发,有时是弯腰捡起地上的枪缨,目光掠过槐树下时,不看,却能感觉到那道视线落在自己身上,暖得像落日的光。今日也是。夕阳把天染成了橘红色,士兵们收了队,校场上渐渐空了,只剩她和几个亲兵在收拾兵器。卫锦绣把长枪靠在台边,转身时,果然看见槐树下那抹素色的影子。她没动,就那么站着,看夕阳把许连城的影子拉得很长,几乎要碰到自己的鞋尖。许连城也没动,就那么望着她。风把她的声音送过来一点点,很轻,像怕惊了什么:“卫将军今日练得久了,该歇歇了。”卫锦绣唇角动了动,没应声,却弯腰拿起台边的水囊,往自己嘴里灌了一口。水是凉的,顺着喉咙往下滑,心里却烫得很。远处的梆子敲了两下,是戌时了。许连城身边的丫鬟轻声提醒:“公主,该回去了,晚了城门要关了。”许连城“嗯”了一声,却还是站了会儿,才慢慢转身,素色的裙角在暮色里晃了晃,像片要落的槐叶。卫锦绣望着她的背影,直到那抹影子拐过墙角,才收回目光。她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颊,竟有些发烫。亲兵在旁边收拾完了兵器,见她站着不动,小声问:“将军,回营吗?”“再等等。”卫锦绣轻声说。等什么呢?她没说。或许是等那道视线彻底消失,或许是等心里那点暖烘烘的情绪慢慢落定。落日最后一点光沉了下去,校场上的石灯被点亮,暖黄的光落在她身上,她忽然轻轻笑了笑——这样无声的日子,竟也没那么难熬。马车的轱辘碾过青石板,刚转过街角,前头那辆挂着东宫徽记的马车便撞进眼里。许连城正掀着车帘看天边的残霞,指尖还捏着方才卫锦绣站过的方向——那点暖意在心里没散,此刻却被这突如其来的熟悉车驾撞得一滞。“哥哥的车?”她轻声问,话音未落,一阵风卷过来,竟恰好掀起了前头马车的侧帘一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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