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宋宣和六年正月初二。朔州左近,田家坞壁。

田家四下里,一片人喊马嘶的声音。不过月余时间,这个孤悬边地,四下不靠的小小坞壁,已经变了模样。

原来低矮的寨墙已经加高,在这一带,其他不多,就是石头多。原来夯土的寨墙,已经用新采的石块包了起来。外层都未曾打磨,还露出枝枝丫丫的石头茬。壕沟也挖了一圈出来,又深又阔。饶是天寒无法引水进来,一丈多深,两丈多宽的深濠,下面还埋着削尖的木桩,掉下去也就一个死。

不管是采石加固寨墙,还是在这天寒地冻的天气挖出这么一条壕沟出来,需要的都是大量的人力。以田家堡寨原来土著加截获的难民,干到明年也别想收工。但是看在田家坞壁涌动的各色人潮,人力扩充了何止十倍?

在寨墙上巡守的,是穿着杂乱服色的北地壮汉。盔甲不完,器械杂乱。但是在这等荒僻地方,聚集起这么多壮健汉子,就是一股足够慑人的武力。更不比说还有穿着整齐铠甲,裹着披风,戴着铁盔的军官,统摄着他们。部勒此时还谈不上森严,但是至少是有编伍,有组织,有号令。

这些苦寒之地长大,生死看得比大宋百姓轻了许多的北地汉子,一旦有了部伍统摄,其战斗力又和以前不同。

单单在这寨墙上巡守,在寨外扎卡警戒。往来穿梭,在堡寨进进出出的汉子,何止四五百人?统摄他们的军官,一层一层,怕不也有二三十人。至少在这个地方,已经是很拿得出来的一支力量。

除了这些守备队伍,还有大批流民模样的人将堡寨内,堡寨外涌得满满的。壮健汉子用来加固寨墙,转运不知道从哪里得来的粮草物资入田家堡寨内储藏收纳。整治各种守备战具。堡寨内外都搭起了棚子,棚子里都冒着热腾腾的白气,却是火头军在准备饭食。一叠叠能拉得嗓子眼生疼的杂粮蒸饼对着,还熬了热汤出来。那些流民汉子一边干活一边不住的朝着这些棚子望,这些粗砺饭食,对他们而言比什么都宝贵。

还有大队大队的老弱妇孺,从寨子旁边绕行而过。这些人数目更大,单单是眼前所见,就有几千人之多。寒风呼啸之下,这些人将所有能裹在身上的东西全部用上了。在雪地里踉跄而行。

经过堡寨,却又排开了一排棚子。经过的老弱妇孺,人人领了一木碗热汤,再加上一袋子干粮。

护送这些老弱妇孺的有百余汉子,都骑着马。队伍当中还有七八辆做工粗糙的大车,挽马吃力的拉着。马车上躺着的都是实在走不动的,或者发了病的。到了地头,也挣扎起来领热汤和干粮。

护送这些妇孺的骑士,拉开嗓门儿在队伍前队伍后不住的喊:“一人一碗热汤,有盐有油,小心却别撒了!这一碗热的,可还要顶五十里路!赶五十里路再熬一晚上。第二天就能踏入大宋境内了!俺们这里已经打得精穷,多少人这个冬天都熬不过去,到了大宋,有气力的好歹有份工可以养家。就是老弱,多少也能求点食。就是南面,也比俺们这里暖和一些不是?更不必说在这里还要担心女真鞑子了!向南一步就得活,大家伙再加把子劲!”

这些老弱妇孺默默而行,也没气力争辩分说什么。云内诸州是被打得精穷不假,大家朝不保夕也不假,这个冬天许多人熬不过去同样不假。但是好歹有个遮风挡雨的地方。要不是突然兴起一个什么奉天倡义复辽军,将左近两百多里的堡寨次第打开,将积储的那一点可怜粮食转运到这里,精壮或者拉出去充实这奉天倡义复辽军,或者干脆就当夫役在这里干活。大家这些妇孺,也不必在雪地里面踟蹰而行,向莫测的那个大宋走去!

留在这里,这个冬天,也许这些妇孺这些精壮会死一半。但是向南而行,谁也不知道大家会不会死光死绝!

可再多怨恨,这个时侯也不能爆发出来。原因无他,在田家堡寨外面,已经设立了一个军寨出来。和正在加固的田家堡寨互为犄角。军寨甚大,足可容纳千人。一应防御设施都是齐全。在军寨内外,进进出出的都是矫捷汉子。比起在堡寨寨墙上值守的那些,这些军汉装备更齐全,又全都是骑兵。甲坚兵利,呼啸来去。在这云内诸州足可称为强悍的铁骑队伍面前,大家实在没有半分的反抗余地。

在军寨当中,竖起两面大旗,一面是奉天倡义复辽军旗号,另一面却是大辽蜀国公主耶律衍的认旗。白底黑字,在寒风中猎猎舞动。

这大辽的蜀国公主,怎么就在这里兴兵起事了呢?

但愿到了那个大宋,大家能平平安安的活下来便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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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此刻在军寨正中的望楼之上,郭蓉披着一身软甲,外面拥着白狐皮貂裘。锦带抹额,束着马尾。按着望楼栏杆,呆呆的看着眼前涌动的人群。她清丽的俏脸之上,一片不忍的神色。

在这个地方,她已经不再是那个身世凄惶的郭家女儿,而是金枝玉叶,又坐拥数千人马,收拢了左近数十个堡寨的大辽蜀国公主!各家堡寨降伏之人,在郭蓉面前都屏气凝神,不敢直视郭蓉俏丽的容颜。饶是大辽已经灭亡,南北两个最后的皇帝,一个病死燕京一个被女真擒获献俘上京,但是在这个时代,曾经横绝万里的大辽帝国最后血脉的名声,也能带给人足够的压迫力。

更不必说萧言从各个地方给她凑出来,源源不断接济的精锐人马,至少在云内诸州,已经是一支无人可挡的强大武力。而这武力,每一天也都还在扩张壮大!

在郭蓉身后侍立的,其中一人自然是甄六臣。他也恢复了往日燕地大将的气度。披铁甲带铁盔,裹着虎皮披风,按剑而立。满满的都是剽悍之气。领军征伐扫荡四下,多是甄六臣带队去打的,所向皆克。

现在六臣将军威名,又是震动四下。加上当日萧言借他在燕地组织起复辽军的声名,耶律大石死了他居然还能逃生奉蜀国公主东山再起。简直就成了大辽帝国最后抵抗的象征。最近还真有少数辽人败残军马远从西北招讨使司来投。

另外一人,身上裹着厚重的皮子,戴着一顶皮帽,满脸风霜之色。却正是坐镇檀州,为萧言打理留在燕地基业的王贵。

这段时日,王贵一直在各处奔走。往来何止走了几千里地。他本来就是一副憨厚如老农的模样,这个时侯更显的苍老黑瘦。说他现在五十岁,说不定都有人相信。

说起来萧言也当真疼这个和自己情怨纠缠良久的郭蓉,除了从自己身边抽调貂帽都亲卫,从神武常胜军中抽调精兵强将。还飞檄从檀州,从东川洼抽调人马来充实郭蓉甄六臣所部,以为骨干。

王贵应命即行,从两地带齐粮草物资军械和抽调出来的人马,经过真定府穿过河东路西面的崇山峻岭,此刻才到这里不过半日。

郭蓉闷闷的看了许久眼前的难民大迁徙,才回过头来问甄六臣:“六臣叔,和王使君交接办得如何了?”

甄六臣嗯了一声:“还在清点,听说小姐见召,就先赶过来了。不知道小姐有什么事。。。。。。具体数字,还是问王兄罢,他一路送过来,最是清楚。”

王贵笑笑,满脸憨厚之色:“当不得郭娘子如此称呼,只索叫俺王贵便罢。此次道路难行,粮食军资是没有多少的。檀州聚粮,只够消耗。东川洼这一年却是用马骡换粮,屯聚甚多。可运不上来也是无法。此次前来,路上这么多人,这么多骡马也要吃用,回程还得留足。。。。。。。。。。。。到了地头只转运了五百余石。。。。。。。。。。。。

箭镞军械盔甲,却是不少。辽人南京路流散在当地的军械甲胄甚多,搜集起来也不废什么事情。檀州还开了炉,自家打军刃甲胄。此次前来,也携带了四万支羽箭,鳞甲一百五十副。新弓是来不及做了,旧的弓却是尽有,挑了三百张不同软硬的好弓过来。这些军资器械多是当年辽人军国之器,虽然比不上俺们大宋的精利,但是也是极其不坏了。。。。。。。。。。。。

显谟对俺们北地两处基业有厚望,俺们能撑持的物资却就这么一点,说起来也是老大惭愧。。。。。。。。。。。。”

郭蓉和甄六臣对望一眼,神色都甚严肃。这次运上来的军资数量其实相当不少。加上背后神武常胜军也可支撑这些军资。说起来打仗的家伙是绝无匮乏之虞的。要不是顾虑着遮盖这支军马的真实身份,神武常胜军连大宋的军国重器神臂弓都能将出来百十具!

关键最吃紧的,还是粮食。云内诸州,要召集精壮所在多有。这里本来就是半农半牧的地区,人口密度在塞外算是相当大了。一场辽国灭亡的动乱下来。统治崩溃,积储耗尽。要召集多少青壮都有。缺就缺在粮食上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