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低垂,在已经号称萧言别业的原来方家产业的内院院落之内,正是灯火疏离。下人使女,来来去去的奔走。

原因无他,这些时日一直忙得脚不沾地的家主萧言萧显谟,终于回来,与不尴不尬也不知道该不该称主母的小哑巴,要共进家宴了。这可是好长时间未曾发生的盛事了。

小哑巴身份毕竟尴尬,萧言虽然最近主要都住在南薰门内赐第,但是还是将小哑巴留在了南门外。所用下人,也都是从燕地带回来,在大宋无依无靠,什么关系都没有的心腹。外间再有方家世代所用的一些下人主持,整个汴梁都还不知道萧言金屋藏着的这位辽人公主。

小哑巴平时里就是安居院落当中,做点女红,看点诗书,偶尔再和同样闲极无聊的郭蓉叙谈一下燕地风物,也就这么安安静静的过下来了。她是离乱当中挣扎出来的人,最是知道这种安闲日子得来不易。只是安心等着长大一些,好让萧大哥抛掉那些莫名其妙的担心,早点于归于萧家。她也知道自己身份,从来就不提什么要去汴梁游玩一下,或者将来可以风光大嫁給萧言,往来贺客盈门之类的要求。绝不抛头露面,等于将自己囚在了这里。天下繁华第一的汴梁城是什么模样,小哑巴还什么概念都没有呢。

她此生所求,就是能安安静静守在萧大哥身边而已。

然而萧言毕竟是要做大事的,在汴梁几半年了。虽然不再是每日出没于锋镝当中。可仍然也少有安闲时候,越到后来,越忙得不可开交。就算不理事不见客的时候,也总是一个人在心事重重的踱步,反复盘算思量自己该如何在汴梁立脚,立脚之后又如何固宠,一旦固宠又将如何行事,直到将命运完全掌握在自己手中。

小哑巴也不打扰萧言,也从来不要求萧言能多陪她一会儿。她只恨自己是辽国公主身份,只会拖累萧大哥,反而不能帮到他半点。在她小小心灵看来,她的萧大哥,实在过得太苦了。

今日萧言遣心腹而来,说要回此间家宴。小哑巴顿时笑颦如花,在内院内操持一切。甚而将也号称因为郭药师女儿身份,将她留在内院当中安置的郭蓉也硬拖过来,一起等候萧言。郭蓉面上当然不肯凑这个热闹,只是要走。却架不住小哑巴涎着一张小脸软语央求,说什么也不放她离开。最后实在却不过小哑巴的情面,这才勉强在设宴的花厅当中安坐。并且说好,绝不到终席,她和族人托庇于萧言门下,萧言难得回来,不见面打个招呼,实在有点说不过去。招呼打到,她郭家大小姐掉头就走。别忘了,萧言也还是她们郭家的大仇人!

郭蓉对萧言爱恨难分的心态,小哑巴是心知肚明。回汴梁以来,换了个陌生地方,丢开燕地一切,郭蓉开朗许多,态度渐渐软化的样子,小哑巴也都看在眼里。郭家姐姐和萧大哥之间的那些恩怨情仇,也是小哑巴的心结之一呢。要是能在这个上头帮萧大哥一把,也算是小哑巴派上了些用场。因为自己小,萧大哥总不愿意沾身,还总是鬼扯什么要健康生育,要爱护祖国的花朵。郭家姐姐总不小了罢?身段前突后翘,一副好生养的模样。以前宫中女官教导,男人憋久了不是好事。。。。。。。。。。。。萧大哥和郭家姐姐的恩怨既然再难扯清,干脆就明白不了糊涂了罢。两个傻子,谁也不必自苦下去了。。。。。。。。。。。。

花厅当中的家宴桌上,水陆杂陈。尽是精心整治出来的菜肴。一人一几的分食制未免太疏离了一些,这一桌便用了百姓间已经兴起的同桌共事的方式。七八名心腹使女默不作声的在花厅四下垂首侍立,只待主人吩咐。花厅当中烛影摇红,照得桌上小哑巴和郭蓉两个女孩子的脸也有些泛红。不过小哑巴那是单纯的欢喜兴奋,难得萧大哥才能安闲家宴一次。郭蓉却是有些心虚,自己坐在这里等萧言回来家宴,算是个什么道理。。。。。。。。。。。。

花厅之外,突然传来了靴声囊囊,却是一行人朝着这里大步行来。小哑巴一下跳起来,笑颦如花的就要迎出去,郭蓉也不由自主的站起来,不知道是跟着小哑巴还是守在这里,咬着嘴唇一时难以委决得下。

好在让郭蓉迟疑的时间也不算太长,就见花厅大门被两名貂帽都亲卫推开——萧言待自己这些貂帽都亲卫是全无避忌的,就是内院当中,也是带领他们直入。决没有男人不得入自家内院的道理。他还远远没有安逸到可以讲究这些规矩的时候。而且他一天有多少事情要布置,全靠这些忠心貂帽都亲卫往来奔走传信。他这般毫不避忌的对待貂帽都亲卫家将,这些汉子对萧言也就加倍的死心塌地。

花厅门被推开之后,就看见萧言双眉紧锁的步入,脸上并没有什么放松模样。双眉之间,反倒是有一种说不出来的郁郁之气。好像有什么事情,一直在他胸中盘旋挣扎,极难委决一般。

看着萧言这般容色,迎出去的小哑巴也是一怔,怯生生的招呼了一声:“萧大哥。。。。。。。。。”

萧言点点头,勉强挤出一点笑容。一摆头却是对亲卫下令:“屋中使女下人,都着她们各回下处,这里不需要人侍候。另留几人,在外面看着,谁也不许进来!”

几名亲卫点头应是,顿时就有人去引那些使女出去。剩下几人,顿时就在外布置起警戒线了。那些使女浑没料到这场家宴居然在家主回来是这么个模样,她们是燕地人居多,萧言在燕地积威素深。顿时差不多是连滚带爬的就出去了,有些胆小的眼泪已经下来了,只是紧紧咬住嘴唇,不敢放声。

小哑巴和郭蓉都僵在那里,郭蓉更不知道是走好还是不走好。看使女走完,貂帽都亲卫将花厅大门关上,屋内就剩下他们三人。小哑巴才挤出笑容,动问道:“萧大哥,到底出了什么事情?”

郭蓉也在旁边冷冷开口:“宋人皇帝,也容不得你了?还是招惹了什么大对头,忙着要收拾家当逃命?放心,我说了要扈卫你,便扈卫你到底。还了这个情,再来算我们之间的账!”

萧言看看小哑巴,伸手摸摸她的头发,牵着她就在席间坐下,又看了一眼郭蓉,淡淡道:“我马上要说的,是小哑巴的家事。郭姑娘,你是不是回避一下?”

要是萧言强留郭蓉,郭蓉说不定还真是打完招呼掉头就走。可是如此难得见到的生分语气,反而激起了郭蓉的倔犟——又或者可以说是,郭蓉虽然一直抗拒着真正抛弃仇恨,什么也不想的留在萧言身边。但是此刻萧言一副将她视为他和小哑巴之间的外人的态度,却让她分外的受不了!这其间心曲,郭蓉从来不敢去细想的。

萧言话音方落,郭蓉已经坐下,冷着一张俏脸:“若是你自己的事情,本姑娘掉头就走。小哑巴就是我的妹子,她的事情我反而要听到底。你镇日在外面奔走,忙你什么的男儿事业。只有我陪在小哑巴身边,缓急中能帮上她的,也只有我!”

这番话语当中的抱怨嗔怪,竟然是藏也藏不住。郭蓉心粗,居然自己也没发觉。还理直气壮的坐得离小哑巴更近了一些。

萧言定定的看着她,缓缓摇头:“既如此,也罢。”

小哑巴听到涉及自己家事,睁大一双妙目,一时间想不出个所以然来。她还有什么家事?现在她的全部,就是萧言一人而已。过去种种,她已经完全不去想了。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心中就是一紧。郭蓉坐近一些,她就靠在了郭蓉身上,轻轻握住了郭蓉的手。

萧言久久的看着小哑巴,一直在心中盘旋的话,怎么也说不出口。小哑巴迎着萧言复杂难明的目光,最后只是浅浅一笑,显出脸颊上的秀气酒窝。手却将郭蓉的手握得更紧了。

小哑巴的温柔笑意,一下撞进了萧言心底。

自己只剩下这最后一点刻意让心灵平安的地方,难道还要去葬送掉么?

自己一路行来,死人已经很多。将来说不定要死更多。因为自己知道自己的目标是什么,所以一直也义无反顾。甚而可以说,自己已经被打磨成一个自私冷酷的枭雄。为了权位可以不惜一切,不用矫情的去扯什么为了救更多的人就必须牺牲眼前的少部分人。自己走在这条路上,所有一切,都自己承担而已。但是小哑巴,自己说什么也要守得她一生平安喜乐!现在自己已经初初有了位高权重之态,虽然敌人良多,前途仍然莫测。可是已经手握莫大资财,一声号令,也可以让万人听命行事。可是在自己穿越而来,最落魄的时候,只有小哑巴和自己相依为命,不离不弃!

自己何苦将她牵扯进这场血腥男儿事业当中?

转瞬之间,萧言就打算将所有话都藏在心底。再别做安排。最后勉强温和一笑,露出六颗白牙:“没什么,说这句话意思,本来只想我们俩安安静静吃个饭而已。郭姑娘一定要当恶客,也没法子。”

郭蓉忽的一声就站起来,俏脸涨得通红,就要离开。可是小哑巴仍然将她的手攥得紧紧的:“是不是我爹爹出了什么事情?”

小哑巴心肝七孔玲珑,岂是郭蓉可比。萧言虽然用词遮掩,小哑巴还是一下猜到了最有可能发生的事情。动问时候,声音都有些颤了。

萧言叹息一声,温言道:“才从北面传来消息,你爹爹在应州兵败被俘,已经押送黄龙府去了。小哑巴,这也是难免的事情。你看开一些,随时还有什么消息传来,我会尽早告之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