环庆军所在营盘与球市子隔着金水门遥遥对望。此间营盘和营中连绵兵舍,都是后周时候开始收天下劲兵以为都门禁军的时候大兴土木建起来的。

这段时日,每日里对面神武常胜军所在处热闹万分,这环庆军所在地方却难免有些死气沉沉。

为军者,第一凝聚军心士气的就是能战与否,军誉如何。这点神武常胜军与环庆军比是强到天上去了。

不过以前和神武常胜军相比,环庆军上下,不管是军将还是使臣士卒,多是有点底子的。未尝不曾暗笑神武常胜军这些人马到了汴梁这等繁华地难免会觉得窘迫。到时候也算是稍稍压他们一头,也堪聊以*******却没想到,萧言拉着神武常胜军经营起这么一个球市子出来,眼看得神武常胜军所在都成了金银流淌的地方,这一点也彻底的被这支新的不能再新的军马比下去。环庆军上下,当真是灰心丧气。

军心一旦堕下去,一切都不大好维持。原来王禀和马扩约束得紧,环庆军营伍整肃军纪严整处,还勉强像个样子。至少比都门禁军强出去不止十倍。现在却连这个都渐渐难以维持,每日都有多少军将使臣不假而出,四下钻营。看能不能走什么门路离这神武常胜军远一些,调到其他军中去。要不就干脆回陕西去,好歹那里知根知底,虽然与其他三镇生分了,可是毕竟都是乡里,低低头怎么也能混过去。

这些日子还有消息传来说环庆军很有可能移镇河东,王禀马扩奔走也为的此事。环庆军中更是意见分裂,大多数人觉得无所谓,河东军镇早废,环庆军去也是当老大,头顶上没有婆婆,说不定过得更滋润一些。至于到了河东就要直面女真兵锋,难道在陕西的时候大家不是当在西夏当面?为军就靠厮杀过日子,不打什么鸟紧。

少部分却是实在給连场败绩吓寒心了,奔走得更加激烈,只求能留在汴梁这安稳富贵地方,什么差遣都不计较了。

军气一堕,军心再散。加上这些时日王禀马扩这两位将主心事重重,没有太多心思放在营伍之上,环庆军比才入汴梁的时候顿时就散漫了不少。大家在营内营外,少了多少拘管,一天两晌的胡混日子罢了。

这难得轻松日子,却在前两日一下变了。王禀马扩又板起脸来约束全军,开始闭营。内人不得出,外人不得入。王禀马扩身边亲兵不断巡营,但有犯禁八十军棍臭揍不饶。还告诫犯者,若再遇着,就要行军法了。

这一从严约束,底下人顿时就开始叫苦连天。各种猜测都无端冒出来。难道马上就要移镇河东,两位将主才如此闭营?一点給大家料理善后的时间都不留,这是个什么道理?有的满心思想钻营到其他军中,留在汴梁的军将使臣更是跌足,这下可是准定要去河东的穷山恶水了也!也不知道是不是再能生至汴梁,归葬陕西!

随着一两天过去,闭营当中,又有确实消息传来。王禀马扩两位将主,正在拣选精锐,要奉枢府之名去行什么事情。差不多就是查禁神武常胜军擅自以军资牟利,要封了那个大家都看得眼热的球市子。中层以上军将,差不多都得到了一点风声吐露。一些军将到时候要领兵马随王禀马扩两位将主行事,其他人也得在营中严密约束手下,不得让消息走漏。

这般消息在营中传出来,有的人无所谓。反正将主如何安排,听命就是。有的人臊得慌,自家这些败军,如何有脸骑到神武常胜军头上?有的确是明白人,禁军当中以军资牟利的,哪里不是?不管是都门禁军,还是驻外禁军,没一个例外。现在查禁到神武常胜军头上,无非是对付神武常胜军背后那个萧言萧显谟,王禀马扩两位将主,迸了那么久,还是在这汴梁都门,选了一党投靠。看来投靠的还是大有力的人士,有了这般照应,大家日子应该好过一些罢?也不知道王禀得了什么样的好处?但为将主,凡有好处,当得給属下分润才是。这才是为将主的统帅道德嘛。。。。。。。。。。。。

更有一些,是早就瞧着神武常胜军一路以来的风生水起眼热。看着神武常胜军经营起球市子这般厚利贪残,摩拳擦掌的就等着随将主行事,痛痛的要給神武常胜军一个好看。而且每日里球市子金山银山流淌着,参与查禁,哪里没有顺手发财的机会?

就是在这各种各样的心思当中,环庆军闭营数日静静等候。直到今日天还才明未曾多久的时候,军营当中匆匆驰入一行人,随即传来消息,是枢府吴大人直入军中。坐镇调度一切,两位将主奉命行事。紧接着一道道军令传下来,外间还镇之以静,内里连连抽调了好几个指挥的人马,赶赴校场会齐。只等人马齐集,就要直奔金水河对岸球市子而去!

日头已经渐升渐高,校场当中,一队队的环庆军人马已经汇聚而来。眼看得事先准备调用的四个指挥,一千多人马已经在这里齐集。一队队的次第上前,领干粮水袋。在球市子处,说不得要耽搁多久,这些东西,也得备齐了。去球市子,其实就是针对萧言一人,那些都门禁军将门世家,却轻易开罪不得。准备这些,也是让军中对市面少些扰乱,上上下下都交代得过去。

在校场上首土台之上,枢密副使吴敏一身朝服,端然而坐。王禀和马扩都是脸色难看,也是顶盔贯甲,按剑侍立在他身后。一众军将分两翼排开,人人神色惴惴,都没人说话。今日吴枢府如营中,两位将主虽然痛快的奉命行事,但是脸色都难看到了极处。谁也不想这个时候触两位将主的霉头。而且今日所行之事,也是出奇。去查禁另外一支军马所行牟利事!要是真用这个罪名来对照天下禁军军将,没一个逃得过去。这些军将都知道背后定然牵扯朝争,虽然不知道其间究竟,可都知道里面水深,自家还是当锯嘴葫芦,少打听一些罢。

除了那些脑子不明白,指望在查禁球市子中发财的憨货之外。这些军将也没一个太打得起精神的。球市子除了神武常胜军和萧言之外,还有都门禁军那么多将门参与经营。虽然有风声说,吴枢府背后真正主事的大人物已经与他们达成默契,但是谁知道自己参与此举,会不会恶了这些同僚?环庆军移镇河东还是论不定的事情,眼下还要在汴梁讨生活,得罪他们,可是在军中寸步难行了也么哥!

一片尴尬的气氛当中,眼看得调用人马已经准备得差不多了。吴敏缓缓起身,回视左右。王禀马扩脸色难看,他自己也好不到哪里去。因为巴望一个枢密使的位置,为梁师成奔走行事,现在眼看得也要出外走一遭。自家还要亲自来坐镇,实在是觉得心里怎么都不是滋味。这个时候想鼓动全军两句,许下犒赏,鼓励他们奋勇行事。却觉得这话语怎么说怎么不合适。

当下吴敏只能朝着王禀苦笑:“正臣,某来坐镇,只是表明枢府对此有查禁之权而已。具体行事,还是你辈。诸军辛苦一场,每人有五足贯的犒赏,事毕即赍发全军。某在这里就是个幌子,一切都是你来调度罢。。。。。。。。。。。。某瞧着全军齐集得也差不多,早了晚了也都得了。是不是就开始行事了?”

王禀沉着一张脸,微微点头,按剑上前一步,提气道:“诸军听了!今日抽调人马,却是奉枢府札子。神武常胜军动用军资,私而牟利。我等奉命前去查禁,汴梁天子脚下,虽然奉命行事,却也要谨言慎行。有什么错处,俺也保不下你等!不带器械,不着甲胄,空身前往,只封了球市子诸房舍席棚球场便是,不动一人,不坏一物。左近铺面,也不得骚扰!某的亲兵,自然随时巡视,若有犯者,军法不饶!事成之后,每人五足贯犒赏,枢府亲许,少不了你们的!各将约束部伍,就预备出发罢。俺领亲军指挥在前,你们跟随就是!”

他每一句话都说得硬梆梆的,脸色铁青。身后马扩,脸色却是惨白,却是咬紧牙关,一声都不吭。

吴敏坐在上首,也是手足冰凉。枢府虽然有调兵之权,所行之事也只是行军中军法。而且隐相撑腰,官家眼睁眼闭,算是默许。法度上是没什么问题的,而且现在大宋也谈不上什么法度了。不过在汴梁动用军马,总得有人丢官去位才交代得过去,现在顶缸的人正是自己。自家虽然倒霉,不过总算拖着这萧言一起下水,总算是胸口这口气能平顺一些。自己好歹还有再回汴梁这一日,可是萧言这厮,却怎么也等不到这一天了!

王禀大声下令之后,诸将都是一声有气没力的诺声答应,一个个转身就要下了土台各自带队。王禀谁也不看,大步走在前面,马扩咬咬牙齿,一跺脚,紧紧跟了上去。

就在这个气氛古怪的绷紧之时,校场外面突然传来了快马疾驰的声音,一行人都停下脚步,校场当中所有人等目光都投了过去。所有人心里都明白,王禀下令闭营,非要紧人物,要紧事宜,不得入此校场来,外间不知道又发生了什么变故!

王禀一下停住脚步,马扩脸色仍然惨白,但是隐隐当中似有什么期待一般。其余诸将跟在身后,互相都是挤眉弄眼。只有吴敏仍然端坐在那里,神态竟然有些放松,也不知道他到底想开了什么。

转瞬之间,就看见两骑快马飞也似的直入校场,马背上是两个内使服色的人物,两人都灰头土脸,满脸大汗。这两名内使王禀也曾见过,其中一个就是参赞勾当皇城司机宜文字事,在枢府照过面的。

两人直到土台之前才翻身下马,当先一个内使直眉楞眼的就冲上土台,朝着王禀微微颔首示意一下,就擦身而过,直奔端然而坐的吴敏那里,在吴敏旁边低低附耳,又急又快的说了些什么。吴敏坐在那里神色不动,只是缓缓捻髯。

不一会儿这内使就说完要紧的事情,转头就走,翻身上马,气还未曾喘匀就掉头而去。满场诸将士卒都呆呆的看着眼前一切,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王禀和马扩对视一眼,都奔向还坐在那里的吴敏,齐齐叉手行礼:“吴枢府,到底发生了何事?”

吴敏一笑,仿佛混不在意一般的笑道:“禁中传话,官家已经得遇萧言,据说明日要亲临球市子观赛。。。。。。。。。。。。恩府先生正在竭力挽回,来人叫我等暂且稍待,以备后命。先让军将士卒退下休息罢,这后命,只怕要一些功夫才能到来了。”

王禀和马扩又对望一眼,王禀沉声道:“这后命,到底会不会来?”

吴敏看着他笑笑:“怎么,盼着这后命不来才好?还是不想恶了萧言?却也难怪,此人命数如此之硬之奇,对着隐相也能进退有据,生生有翻盘的可能,留着一线交情,日后也好相见?”

王禀脸色铁青,说不出是个什么滋味,沉声回答:“俺王正臣岂是反复之辈?既然选择恶了萧显谟,那便是恶了,没得推托。两面讨好,俺做不出来。后命若来,俺仍然准定奉命行事!只望当道诸公也别忘了答应俺王正臣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