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离复辽军所控制区域西北面十余里处,就是萧言主力所在大营。除了萧言带去檀州五六百骑,派往高粱河南哨探二三百骑。在此大营中,足有轻重骑军近四千人,再加上辅兵火夫,随军民夫,此处绵延营盘,足有七八千人,再加上万余战马,数千驮马挽马,大车千余,足足占据了好大一块地方,立下了六七处营寨。

此处正正控扼住复辽军侧背,离燕京也不过九十余里,每日派出的哨探轻骑,还可向燕京方向深入二三十里,复辽所有一切动向,都在萧言这支军马的牢牢掌控之中!

大雨同样也落在这绵延广大的营盘四下,将这营盘笼罩在蒙蒙雨雾当中。哨探轻骑仍然冒雨在这营盘当中进进出出,可是因为雨势影响,往日派出轻骑哨探足可掌握二三十里方圆的动静,雨势中这距离缩短了至少一大半。营地里面,辅兵长夫忙着四下排水,烘干马槽里面换出来的稻草,在营地四下疏浚修补排水沟渠,每个人都是一副忙碌模样。谁都知道,雨势起后,营中坐镇的韩岳两位将军就将营中一切盯得更紧了,营中那些战兵,更是枕戈待旦,仿佛随时都会将他们调出去厮杀一般,全军约束得更严,这个时候要撞在两位将军手里什么,说不得就是军法伺候。

在萧言所在的中军帐中,韩世忠靠在萧言往常所用的几案之后,案前一个小火炉,烘着不知道什么吃食。韩世忠就在那里搓着手等候。他身上甲胄也是披挂整齐,习惯使用的长柄大刀就搁在一旁,伸手可及。他在那里一边搓手,一边若有所思。不时翻眼看看头顶,听到落在牛皮帐顶的雨声丝毫不见减弱,忍不住就翻翻白眼。

外间传来脚步声响,值守帐前的貂帽都亲卫掀开帘幕,就看见岳飞大步走进来。他浑身上下湿漉漉的,雨水不住从身上滴下,经过之处,全是水迹。韩世忠懒洋洋的朝岳飞招手:“鹏举,这雨水几乎要浇到人骨头里,开春的天气了,一场暴雨一下,浑身冰凉!军中不能吃酒,热了一些肉羹汤在这里,快点来暖暖身子也罢。”

岳飞却没有这个心情,也不擦身上水迹,在帐中走了几步,皱眉道:“我去接应了几批哨探回来,都说雨势太大,道路难行,往日能哨探警戒十里,今日只好三里。要是复辽军————尤其是那耶律大石,趁着大雨有什么动作,让我们失却掌握,那却如何是好?”

韩世忠翻翻眼睛,斜睨着岳飞:“你也感觉出来了?”

岳飞一怔,看看韩世忠,脸色更沉重了一些:“说不上来,但总觉着不对!”

韩世忠一笑,伸手拿过自己那柄厚重的长柄大刀,爱惜的用一块丝绸擦擦刀锋:“临阵厮杀多了,鼻子总要灵一些。要死人了,俺这口刀总会嗡嗡叫,只有俺老韩听得见!还能听到就要当鬼的人的哭声,勾得俺手痒痒!

。。。。。。。。。。。。却没想到,鹏举你也能闻出些味道出来。再加把气力,说不定就赶上俺老韩了!要是耶律大石想趁着这场大雨来什么花样,俺们还真是不容易抓着,就算燕京或者汴梁那里,俺也总觉得差不多了,在这里呆了这么久,再有什么皮也扯干净了。各人有什么心思,也该摊出来了!”

岳飞眉峰皱得愈发的高了起来,脸上全是沉重之色:“。。。。。。。。。。。。良臣兄,你说此次局面若要发动,就在这几日了?可是如此大雨,我们神武常胜军马上威风,一下子就削去三四分,掌握敌手行踪也难,更不用说,宣赞这个时候还不在军中!”

韩世忠摊摊手:“俺们也只能瞧着,现在燕京那里没消息,汴梁那里没消息,宣赞那里没消息。明知道味道不对,还能怎么样?耶律大石那厮也不是笨伯,难道会等到一切都对俺们有利的时候才会动作?打仗就没有顺顺当当的时候,七分靠自家拼命,三分看天。。。。。。。。。。。。俺们那个宣赞整日对老天爷骂个不休,俺瞧着老天爷也不见得会帮着俺们宣赞。。。。。。。。。。。。反正事情已经到了这般田地了,除了等着,还能如何?难道你我点兵而出,先将耶律大石脑袋砍下来再说?”

岳飞摇摇头:“此事体大,你我如何能擅自行事?”

韩世忠拍腿:“还不就是这么句话!既然俺们两人无能为力,不如就在这里喝点热的了。。。。。。。。。。。。你鹏举要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话,容俺老韩弄点辣的?“

岳飞板着一张脸:“军中戒酒。”

韩世忠索然无味的叹了口气,再不多说什么,从火炉吊子上倾出一点热汤,盛在碗里,一边吹气一边小口的喝着,嘴里面还不忘记嘟囔:“到了檀州,总有香的辣的。宣赞聪明,先奔去了,说不定还有小主母能暖暖脚。俺一路捞了三房,现在都在檀州搁着,还有燕京得来的辽人那些如花似玉的丫鬟使女,却只能自己在这里动手弄点吃喝,那日俺是在外巡哨,要是在场,说什么也跟着宣赞跑上一趟,打个臭死也再不赶回军前了。。。。。。。。。。。。”

韩世忠这些牢骚话,岳飞早就免疫了。在帐中转了一圈,觉得心中老是起伏不定,说什么也呆不住,一跺脚就要再出帐巡视一圈,再接应几只巡哨回来的队伍问问情况再说。

就在这个时候,军帐之外突然传来了喧哗脚步马蹄之声,正有一大群人马向着军帐这里涌来,岳飞一怔,还没想明白谁还敢在他严令之下军中喧哗。这个时候帐幕帘子再度掀开,一名貂帽都亲卫一脸喜色冲着岳飞回报:“张副都虞侯从燕京回来了!一路冲杀而出,最后还是俺们一支巡哨队伍接应上的,辽狗百余死死咬着,杀伤近半才将张副都虞侯抢下来!”

不仅岳飞动容,连在那里老神在在的韩世忠都一下站起,将手里汤碗丢得老远:“快让张显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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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名浑身湿透,又伤又疲的貂帽都甲士,簇拥着张显进来。短短半夜一日的冲杀回自家军中,张显似乎就掉了十几斤肉下去,颧骨已经高高耸起,可眼中神采,还是丝毫没有减弱处。

他看来也带了几处伤,身上甲胄已经解下,用白布匆匆裹扎了好几处。血迹从白布里面湮出来。手里死死抱着一个油布牛皮包裹的纸封,火漆已经有点化开了,大致还是完好无损。这牛皮油布纸封上还溅了不少血痕,不问可知,正是张显所流!

看着岳飞韩世忠立在当下,张显憋着的一口气,这个时候才算是长长吐出,身子顿时就有些摇摇晃晃。他身侧几名貂帽都甲士更是不堪,有的人腿一软就坐倒在地。

张显仍然坚持行礼下去,沉声回禀:“张显幸不辱命,将老种相公交于宣赞的紧急军情传递回来,交于军前!却不知宣赞何在?”

韩世忠和岳飞对望一眼,岳飞上前几步将张显扶起,温言道:“五哥,你责任已了,下面就是我们的事情了,宣赞赶回檀州平乱,现在说不定正在赶回来的路上。你先下去休息罢,有什么事情,我与韩将军自然会料理。”

张显一怔,却没想到自己冒死赶回,萧言却不在军中!檀州平乱,檀州那里又发生什么变乱了?自己不在萧言身边,谁带领貂帽都扈卫宣赞?几个念头顿时在他脑海里撞在一起,他又的确又伤又疲,顿时眼前就是一黑,差点晕过去。他咬紧牙关才未让自己倒下,一拍胸脯:“俺去接应宣赞回来!岳哥哥,你放心,俺倒不了!俺是宣赞貂帽都指挥,如何能不随扈宣赞?”

韩世忠摆手:“让你下去你就下去,站都站不直了,是你扈卫宣赞,还是宣赞扈卫你?养足精神,有你厮杀的时候!”

韩世忠这一声喊,张显才没话说。他和岳飞亲厚,不是什么大事,总能扯扯蛮。韩世忠却是和他没什么渊源,位置又远在他之上,他下了令,张显不敢争论什么。萧言军中,的确也有着岳飞这一渊源人物,还有韩世忠及西军出身的军将之间的微妙平衡在。不过谁也不会说穿就是了,而且大家总体上也算是合作愉快。在这么一个新生团体当中,向着更大的目标一起奋斗。

韩世忠喝令,张显只有领命。说实在的也再撑不住了,出帐之前他又想起什么,回头禀报:“两位将军,俺从燕京出时,老种相公举止有些古怪。燕京城中说不定就有什么变故!还有俺能冲出,多亏老种相公麾下亲将曲端拼死断后厮杀,但请两位将军派出人马,多接应一些老种相公麾下儿郎冲出来!”

韩世忠摆摆手:“俺自然会安排,你下去休息罢。几位弟兄也辛苦了,给他们找一个干爽地方,要什么给什么,务必照应好。另传俺将令,再遣出几队哨探,前去接应老种相公麾下人马,能救出多少,就救出多少!”

他在那里下令,岳飞却捏着手里的牛皮油布包裹的纸封默然不语。等张显出去,韩世忠出去又叮嘱了派出接应老种所部的军将几句,回转过来,看着岳飞还默立在那里不语。当下皱眉道:“这是老种相公交给宣赞亲启书信,现下就调派人马出去速速接应宣赞回返罢。等宣赞回来,再做处断不迟!”

岳飞摇摇头,沉声道:“派人马去接应宣赞那是自然,待会儿你我一人亲自领军前去。用最快速度将宣赞接应回来!可是这书信定是什么要紧事情,宣赞留你我在营,岂能一切都等宣赞回来措置?先布置起来再说!”

说话之间,岳飞就一下抹开火漆,将油布牛皮纸层层包裹拆开,里面只有一封薄薄的书信。岳飞毫不犹豫的取出书信,展而阅读。韩世忠在一旁冷眼看着,看岳飞神色越来越凝重,最后才动问道:“什么要紧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