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逼近燕京城而设的环庆军所立大营当中,宋辽双方攻杀,正如火如荼的展开。

数十架石炮,正逼营而立。将大大小小的石块朝着宋军营寨发射而来。

自从东汉末年霹雳车出现在中国战场以来,这等攻城拔寨的利器随着晋末大乱之世曾经绝迹过相当一段时间。宋朝开国之初,战阵之上还没有石炮出现,宋太祖攻击太原,宋太宗攻击幽州这样的坚城,战阵当中,还是羽箭覆盖城头压制,掩护城下挖城穴地,用撞车,冲车,云梯车等等攻具直接薄城这样的战法。没有用上石炮。

直到大宋和西夏攻战数十年,西夏军中开始使用石炮,宋军当中也很快装备了这等武器。最后才在辽军当中出现。

这个再度出现在军中的攻战之器,平心而论,远远不是这个时代的最高水准。粗大笨重不说,而且炮力也不强。抛射不出巨大的石块,而且也射不甚远。动不动就得将石炮逼近对方城池或者营寨很近。

守城从来都不是死守,这等笨重攻具离城池或者营寨太近,对方反击兵马一个出击,很容易被破毁,花大力气打造出来却派不上太大用场,很是鸡肋。直到百数十年后,后来崛起的蒙古西征,引进了回回炮的技术,这等石炮才真正成为攻城利器。

可是此次辽人使用石炮,却用得毫无忌惮。环庆军此次逼城而来,骑兵极少。想拉出来阵而后战,摧毁这些石炮,辽军随时可以用骑兵冲击掩护这些攻具。先天就弱了一筹。

骑兵少其实也不是什么大碍,要是环庆军士气足够,忍受这些石炮和箭矢轰击,一军军交替掩护着开出营寨,结阵缓缓而前,无非就是再打一场野战而已。多伤亡一些,总能推进上去,将这些拖不走的攻具全部破毁。骑兵就算冲击而前,宋军难道还少打了步兵对骑兵的野战?

可是现在,环庆军军心已失,竟然没有一支军马能开出营寨,结阵掩护他们的防御体系,和辽军做依托营寨的野战!

渡口曹累所部的惨败,还有军资器械,数万民夫的损失,绝对是灾难性的。损失是一方面,而刘延庆不许韩遵去援应曹累,放弃了他们这支守备渡口的环庆军袍泽,还有自己大半辎重,对军心的挫动,才是灾难性的!

一支军队,连自己的袍泽都不去救援了,那么身为这支军队中的军将士卒,谁还愿意继续死战下去?

要不是刘延庆还在这连绵大营当中坐镇督战,要不是还指望在侧翼的泾源秦凤熙河诸军前来支援,说不定军心已经完全丧失的环庆军就要放弃营寨,全军崩溃南逃!

~~~~~~~~~~~~~~~~~~~~~~~~~~~~~~~~~~~~~~~~~~~~~~~~

辽人石炮逼得极近,离环庆军草草挖出的壕沟都并不很远。每架石炮旁边,都有百数十民辅兵炮手在忙忙碌碌的操作。将大大小小的石块雨点一般的抛射向寨栅。每一枚石弹抛射出去,在辽军阵中就激起一阵欢呼。每个人士气都高涨到了极点。

大队大队的辽人精骑,就下马在石炮后面待命,看着这炮如雨下的场景。石弹打得寨栅上面宋军立足不住。辽人步弓手也敢逼近壕沟,一排排的站定向着宋军营寨发射着密密麻麻的羽箭。宋军顶着石弹箭雨,间或在寨栅上冒出头来还射。笨重的弩机,已经没法拖上寨栅上使用了,这目标太大,一阵石弹射过来,操作弩机的宋军士卒就结局不妙。

营寨前面的壕沟已经被填出了七八条通路,眼前这个被重点攻击的营寨,寨栅也被拉倒了四五处。寨栅缺口处左近,宋军辽军尸首层层叠叠的满布,每个缺口,看来都经历了惨烈的厮杀。这几处被打开的缺口处,胡乱的摆放着塞门刀车和各种各样鹿砦器物。宋军士卒支架着巨大的旁牌,在缺口后形成第二道防线。苦苦忍受着抛射进营寨的石弹和箭雨。

辽军当中,负责突寨的死兵,这个时候都退了下来喘息。每个死兵都披着双层重甲,手持着长大的兵刃。吃的喝的,自然有辅兵服侍他们。争取让他们早点缓过气来,再度杀上去。

这个遭受了重点攻击的宋军营寨,仅存的望楼之上,在拼命的舞动着旗号,向四下营寨求援。但是四处离得近的营寨,也受到辽军牵制。营寨当中的环庆军人马,也没有冒死而出野战的勇气了,只是拼命的用羽箭弩机应援着被攻击的这个营寨。随着每一刻的时间过去,这个遭受攻击的环庆军营寨旗号摆动得越发疯狂绝望,每个身处其中的人都明白,这个环庆军营寨,被辽军攻陷,只是在指顾之间!

~~~~~~~~~~~~~~~~~~~~~~~~~~~~~~~~~~~~~~~~~~~~~~~~

几乎是逼近燕京城脚下之地,草草设立了大辽四军大王萧干所在的中营。辽军一路退让示弱,根本未曾立下绵延稳固的营盘,除了萧干所在之外,几乎全部都是野外而战。而此时此刻,辽军这最后的武力,又需要什么营盘了?

无数契丹奚人渤海甚至汉军军将,全都顶盔贯甲,在四军大王萧干所在的望楼下候命。每个人都仰面看着望楼上的旗号,只要旗号点到了他们这一支军马,这些已经黑血沸腾的大辽末世将领,就立刻领命而出,直扑向宋人环庆军的大营!

无数民夫从燕京城征发出来,运土堆石,朝着前面输送。石炮缺少石弹,连燕京城高门大户院墙的石基都拆了。这些得用民夫也不分什么身份了,在萧干准备最后决战的时候,在燕京城中大索,只要是稍微看起来壮健一点的男子,全部随军而用。萧干已经压榨出了大辽仅剩的最后一分血气!

在底下候命的辽人军将当中,还有击败曹累,焚断渡口浮桥,烧毁环庆军军资的那支人马的将领。能回来的辽人军将,多半都是人人带上。盔甲里面长一道短一道的捆扎着沁血的伤口。这些军将每个人都是一副满不在乎的模样,只是红着眼睛朝上而看萧干的旗号。不管谁让他们暂且休息一阵都不搭理。对于这些辽人军将而言,这已经是这个曾经伟大的帝国,不折不扣的最后一战,哪怕是死,他们也要让这燕地伴随他们一起轰然崩塌!

在这些军将所聚集的地方外面,黑压压密层层的是一队队的辽人军马。各处都是旗号飞扬,存在燕京城,已经覆灭的曾经大辽各个皮室军的旗号,全部都打了出来,似乎那支横绝万里,依山抵海的可怕大军,还存在于这个世界一般。

轻骑,重骑,步军,弓手,重甲步战之军,一层层的直绵延到燕京城脚下。这大辽仅剩的军马当中每个战士,都向着这军阵中间那个孤单单的望楼举目而望。在这望楼之上,萧干四军大王的旗号在寒风中猎猎飘扬舞动。每个人眼中只有萧干旗号还存在,至于眼前数万环庆军,已经完全不被他们放在眼中!

就连大辽末世双璧那位大石林牙,现在都被这些大辽军马抛在了脑后。现在他们眼中只有萧干大王,只会追随着他的旗号前进。在这最后的绝境当中,萧干带领他们,奇迹一般的翻盘了。一场大胜,就在眼前,只要摧垮了宋人的西军,也许大辽还会在这个世界上存在下去!

无数道目光,都聚集在萧干高瘦的身影上。而四军大王萧干,此时此刻,脸上却未曾有半点得色,按着望楼栏杆,静静的凝神观看对面的战况。十余名心腹契丹奚人将领,身披重甲,按剑站在他的身后,屏气凝神的等候着萧干每一道号令。

对环庆军营寨发起强攻以来,已经一天。日头已经西斜下去,眼看不久就要落下。萧干大军连破宋军七营,杀敌数千。现在锐气还不曾稍减。从萧干这里向下望去,可以清楚的看见辽人大军的攻击势头。辽人大军主力,对宋人环庆军东西绵延十余里的营寨体系。两翼全取牵制态势,集中精锐主力,只是沿着中间直突进去,深深的楔入了环庆军的营寨防御体系中间,仿佛就是一个巨大的黑色箭头,直直指向刘延庆所在的中军大营!

战场上矢石横飞,喊杀声如雷,辽人军马,舍生忘死的向着眼前营盘不断扑击而去。这个遭受重点攻击的宋人营寨,到处都是大大小小的缺口,可还是在拼死抵御。在每个缺口处,双方对射的羽箭弓矢几乎要将缺口填满,双方战卒都不断的填在缺口处,尸体迅速的堆高起来,厮杀之烈,战云之浓,连头顶夕阳都仿佛被这场血战撼动得恨不得快点落下,好避开这冲天的杀气!

~~~~~~~~~~~~~~~~~~~~~~~~~~~~~~~~~~~~~~~~~~~~~~~~

看着辽人重甲步战死兵又一次被击退下来,在自家石炮弓矢的掩护下喘息整队。萧干身后一名奚人将领忍不住低声进言:“萧大王,是不是让儿郎们歇歇?强攻一日,杀敌三千,自损八百,俺们家当就这么多。天色也晚了,明日再攻就是。俺们也没有营盘依托,还是趁夜扎扎下营盘为好。。。。。。。。。。。。现在军中锐气可用,可是这锐气也不能使尽了。。。。。。。。。。。。俺们可没有援军,只能指望这几万儿郎打到底!”

萧干回头冷冷的看着他:“这数万儿郎,锐气会使尽么?”

他语调冰冷,那个心腹奚人将领竟然不敢答话。萧干容色如铁,声调铿锵:“现在大辽只剩下残山剩水,燕京左近,军资将尽。凭借的就是这锐气,不趁着俺们士气压过宋人,不趁着这锐气正是方张之势,摧垮刘延庆这鼠辈,难道等着宋军大队援应合围过来么?只要迅速击破刘延庆,宋人北伐之军,就将全军丧胆!接连两场大败,宋人就该忙着互相内斗,将这责任推来推去,我们才真正有了喘息之机,大辽,才会有一线生机!”

他举手猛的指向东面:“数十里外,宋人泾源秦凤熙河三军数万精锐,还在等着最为合适的时机加入战场!刘延庆孤军而入,想得全功,将那三军远远遣向侧翼。老种小种他们不会为刘延庆火中取栗,只要俺们在这里打僵持了,那几万宋军精锐就随时会向西而进,来拣这个便宜!俺们就要趁着他们还在观望的时候,彻底将刘延庆击败!”

提到在西面悬军而观望的宋人西军另外三支精锐,望楼上的辽人将领都觉得心中有点发寒。萧干单独对着这支环庆军,就已经将自己的力量使用得至矣尽矣,蔑矣加矣。要是那三支宋人军马赶来,辽军只有脆败收场。

但是天幸这些南人自家斗自家的本事远远超过和外敌对战,萧干才在绝境当中,寻觅到这么一个机会!这机会,的确不能错过!

可是宋人以善守出名,虽然环庆军已经士气颓丧,可辽军强攻一日,还是没有突到刘延庆的中军营盘那里。辽军军资本来就不甚多。在渡口处他们也只有焚毁宋人军资的力量,并没有时间和人手得宋人军资为己用,匆匆忙忙的就要将主力集中,强攻刘延庆的大营。这一日下来,弓矢器械,已经耗用大半——辽人现在也只能集聚起这么多家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