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漆,在四周望楼火把照耀下,萧言的大旗,就在燕山脚下猎猎飘动。这里也是百余年来,宋军旗号,曾经到过的最远的地方。

萧言这个不大的营盘,已经粗粗设立。本来宋军营盘,一向设立得异常严谨。可是现在萧言中军所在的营盘,壕沟挖得不深就草草完工,鹿砦支架,东一簇西一簇的,完全没有形成绵密的阻隔。寨栅歪七扭八,明显这些寨栅入地没有多深。就连望楼,也搭得没有往常的高度。

虽然萧言手中步卒主力是神武常胜军,可是辽人燕地步军,也和宋人差不多。除了弓弩没有宋人精利之外,扎营上面,从来不曾马虎。辽人和宋人纠缠百年,已经很是相像了。放在平日,士卒将营盘建成这样,管军各级将佐,皮鞭棍子早就劈头盖脸下来,可是这次,却没有人闻问,一副松懈不堪的模样。

连夜间巡逻警戒的士卒,还有放出的哨探,也都懒洋洋的,从离营寨不远的堡寨寨墙上面望过去,甚至可以看见那些夜间放出去的哨探已经早早的收回营门口,和营门警戒士卒升起了火堆,围坐着低声谈笑。

萧言就在自家军帐当中,躺在铺在地上的皮子上面,有一声没一声的哼着。

定策之前,萧言的神经绷得紧紧的,整天站在高处,瞻看燕地山川地势,绷着脸做一副名将状。定策之后,军队完全展开,依计行事,他倒完全放松了下来。这些日子疾驰赶往战场,精神和身体上面的疲累就完全占据了上风。他在帐中,不要说大将卧不解甲了,甚至打发手下烧了一桶热汤,痛痛快快的洗了一个澡,就穿着一件中单,拥着一层一层的皮裘,舒舒服服的在哪里叫唤。

“。。。。。。。。。。。。腰疼。。。。。。。。。。。。脖子疼。。。。。。。。。。。。他妈的屁股也磨破了!小哑巴,你在哪里啊。。。。。。。。。。。。这样一个寂寞的夜里,多希望你的小手能在我身上温柔的按摩啊。。。。。。。。。。。。郭蓉就算了,让她按摩,还不如让他打一顿呢。。。。。。。。。。。。早点打完吧,我想去汴梁啊,老子到了这个世道,一天福还没享过呢。。。。。。。。。。。。”

一层帐帘隔开了内帐外帐,几名在外帐侍立的士卒听着里面萧言高一声低一声的牢骚,个个面面相觑。

和外面那些士卒懒散模样不同,这几名亲卫都是束甲环兵,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

外帐帘幕一掀,却是张显大步走了进来,他看看几名亲卫,再听听里头声音,最后目光落在了外帐一角堆着的萧言甲包上头。萧言连靴子都脱了,扔在了甲包上头。张显同样披挂整齐,神色严肃无比。还有一丝莫名的紧张总是挂在眉梢,看着眼前这副景象,他顿时就眉头一皱,低声喝道:“怎么不伺候宣赞着甲?”

一名亲卫委屈的道:“俺们怎么没有伺候?宣赞却将俺们一脚脚的踢开,说什么也不肯披甲而卧。上去一次挨一脚,上去一次挨一脚,俺们只索等张虞侯你来。宣赞说了,既然示敌,就干脆装个彻底,要赌就干脆赌一个彻底。。。。。。。。。。。。”

张显哼了一声,大步走到甲包那里,双手将甲包抄起,恨恨的就大步走进内帐。一进去就看见萧言裹着一层层皮裘坐在那里,朝着自己眉开眼笑:“阿显啊,你来啦。快去安排,找个显眼的地方,搭起帐幕来,咱们军中有酒有肉吧,我来请客,晚上反正无聊,难道一帮男人大眼瞪着小眼不成?不如喝酒打发时间了,有一个算一个,军中都头以上,老子大破财,全都招待!”

“阿显?”

对这个称呼,张显都忍不住恶寒了一下。眼前的萧言,似乎又是他们才初见的时候,哪个轻飘飘的模样。追随萧言日久,他都忘记了萧言本来是个什么德行。一直以来,萧言都带领他们在这个乱世奋力向前,将一个个责任担在身上。他们自然而然的也就习惯了萧言带着他们创造出一个又一个奇迹一般的胜利,却忘了在数月之前,萧言还是一个给他们几个人吓得眼泪汪汪的家伙!

现在这一刻,萧言似乎将这几个月来担在身上的东西,全都放下来了。

张显定定心神,抛开这些不相干的思绪,双手将甲包一送:“宣赞,请披甲!宣赞既然决定在这里示形于敌,吸引敌人来袭,俺就是拼上性命,也要保护宣赞周全。强敌在侧,宣赞身边只有这一千步卒,还有五六十名亲卫,营寨也薄弱不堪。还请宣赞以自身为重,俺们军中少不得宣赞,大宋也少不得宣赞!”

萧言看着张显,再看看他手中甲包,淡淡一笑:“我才不穿呢,重死了。就算死,也要舒服死。。。。。。。。。。。。”

张显上前一步:“宣赞!”

萧言却笑着从裹着的皮裘当中伸出手来,示意张显不要再劝。

“阿显啊,你说就算我们这样示形,鞑子会不会真的出动,来袭我萧言的中军?”

张显咬着牙齿不说话。

萧言脸上笑意,也冷了下来,更带了三分嘲讽的味道。不过这个嘲讽笑意,却是对自己的。

“。。。。。。。。。。。。眼前局势已经明了,银可术我们已经和他交手了,并不是一个白痴。我带领大军疾疾而北进,谋求会战的态势再明显不过。现在我军锐气正盛,鞑子锐气已经被我们挫动,银可术如何能不明白?要和咱们决战,至少要老我们军势再说,只要有正常智商,银可术都不会轻动的。。。。。。。。。。。。”

张显还是一句话不说。

不过萧言,也没有要张显搭腔的意思,只是自顾自的说下去:“。。。。。。。。。。。。在这里旷日持久的相持下去,结果是什么?燕京不论胜败,再没有我萧言的份了。只要没有这场复燕大功支撑,哦萧言一个南归降人,更违背童贯童宣抚的军议,还能有什么下场等着我?不过我也没什么好后悔的就是了,这条路是我选的,别人不肯走的,最艰难的路,也只有我来走!既然老子决定了,不管结果如何,都要在这里和鞑子分一个生死,那么我还如以前那样紧张干什么?这里我来过了,也做出了自己的选择,来这里虽然才几个月,可是我的抉择,我做的事情,都比我过去二十六年加起来还要痛快。反正就等着最后决一生死了,我还那么愁眉苦脸的干什么?”

对于萧言的自言自语,张显有不少都听不明白,只能呆呆的看着萧言在那里洒脱的笑着。

“。。。。。。。。。。。。既然赌了,就赌一个彻底。老子就在这里,兵力薄弱,而且毫无戒备。装是装不出来,非得真是这样才对鞑子有足够的诱惑力!这样也许还有三分可能,他们才会冲着我萧言过来,才能让这场决战提早爆发,才能在燕京未下之前,将鞑子赶回去!你们也都别披着盔甲,一副戒备万分的模样,就放开一切,陪着我萧言在这里高乐。看鞑子敢不敢过来!未来的道路,别人看不清,我却看得清,一切都付诸天意。如果这贼老天真的是让老子到这里来挽狂澜于既倒的,那么就不会让我萧言在这里失败!”

萧言猛的从皮裘堆里站起来,狠狠的将张显手中甲包扯过来,掷在地上:“都给老子卸甲!营中高会,不醉不归!营中所有一切,让鞑子看个清楚,老子就在这里等着他们来!如果这贼老天还想看着老子在这个时代折腾,就会给老子一个奇迹!不过这贼老天吝啬,每一场胜利,都要老子拿自己的命去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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远处萧言营寨当中灯火,映照在寨墙之上,一闪一闪晃动,照得寨墙之上值守的士卒们们脸色明暗不定。

酒肉香气,也随着夜风传了过来。

从萧言所部赶到,在离寨墙不远处立下营盘开始,董大郎就未曾下过寨墙,一直僵立在上面,死死的看着对面。谁也不知道这位越发阴沉的董大郎,到底在想些什么。

寨墙之上,士卒们都拥挤在垛口窃窃私语。有几个董大郎常胜军所部的军将们想找董大郎说些什么,都被董大郎阴着脸挥手赶开,他们也不好再进言,只好退开一边。董大郎的老底子已经折损得差不多干净,现在他所谓的常胜军,基本上都是奚王霞末麾下所部,本来和董大郎就没什么同生共死的交情,董大郎在女真旗下的前景也不见得看好,既然董大郎不想和他们商议些什么,他们也乐得清闲,一切冷眼旁观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