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间府内,原来散漫的西军,在这几日,突然变得整肃了起来。街道上面的杂物垃圾,都被清扫干净,堆拨哨卡,都收拾得整整齐齐。带队小军官也不再穿着便服,而是穿上了红色的战袄,皮甲上的护心铁片,擦得亮铮铮的。整日按着腰间佩刀,在左近走来走去,看到散漫不成行列的士卒就大声叱喝。

各级十将,都头,指挥使,虞侯,一层管着一层,只是整肃军纪。原来毫无约束穿城而过的大队民夫也改成了绕城而过。原因无他,只是因为西军数路相公,都要云集河间府,和宣帅童贯会商大计!

河间府经此一整肃,顿时就显得有了点生气。民家也渐渐的敢于开门,原来被西军军爷打得粉碎的酒楼店肆,也收拾收拾开张。四乡蔬菜活鸡活鸭,也开始挑进城来,宋时集市,不比前朝,是不集中于一处市坊的,而是在城市最繁盛热闹的地方自然形成。西军这些太爷们一规矩,最善于生活的宋人百姓们就让这个城市的生气自然流动了起来。街巷当中,市声纷纷而起,穿着鲜艳服色的宋人百姓招摇过市,小贩和闲汉大声争论着关扑胜负,甚而在瓦巷当中,还有清脆的乐声如散珠一般滑落下来。

这就是萧言来到的大宋,哪怕这里是被汴梁嗤笑为粗鄙的河北西路的边地,哪怕这里还笼罩着一场空前大战的阴影,宋人百姓,还是以他们的文明,他们的活力,他们远远超出这个世界平均水准之上的生活水平,让这千年之前的河间府,对比起白沟河的那一头,显得是如此的流光溢彩,都丽风流。

萧言和马扩骑在马上,并肩而行。马扩只是看着萧言伸长了颈项东张西望。仿佛看不够也似。马扩只是在心中自得的微笑,燕地逃人归来,看到宋地繁华,无不是这般模样。大宋富足,也是每一个宋人心目中最为自豪的事情。

“萧兄,宋地景象,可足观否?”

萧言被他一问,这才反应了过来,微笑着看着马扩点点头。

他们这是赶去童贯宣帅府参加一场最为重要的军议去的。在河间府两天,就是等大宋西军诸路相公赶到,商议如何措置今后军事部署。眼下耶律大石退兵而去,而又有郭药师请降这一意外变故,童贯当然会将这两桩事情拿出来讨论。不过结果,却是大家都可以预料到的,西军现在正是四分五裂,最为软弱混乱的时候,想借着郭药师请降,整合大军北上,无疑是天方夜谭,历史上宋军是在耶律大石退军两个月后才算勉强摆平方方面面关系,恢复北进势头,搁在萧言身处其中的现在,也不见得会早到哪里去。

所以童贯才要萧言配合他演这场戏,要他立下军令状,单骑而去,让郭药师在涿易二州扯出反旗!退下来的时候,萧言也想过童贯其间的深意何在,童贯装出一副大老粗的模样,以他这样的身份对初见的萧言就许下如许大的诺言,说出这样掏心窝子的话加以笼络。无非就是西军大队动不得,他童贯也非得要找个题目敷衍一下朝廷,萧宣赞在宋辽当中来回穿梭,说降郭药师,那毫无疑问就是可以上奏报的题目之一了。

所以,自己这个可以牺牲的弃子,就得为这位童宣帅顶缸了。。。。。。。。。。。。

说起来童贯毕竟久处上位,对于可以利用的对象,拉拢起来还是很大度的。这两天等候西军各路相公到来的闲暇,童贯先是派人送来了萧言的宣赞札子,他兵部左司郎中的告身则必须等着汴梁那边程序走完。不过岳飞几人,从岳飞的都指挥使以降,却完全是童贯的权力范围之内,武官告身,全部都标朱送来!最起码,也是一个使臣!而且还带来了宣帅札子,不管岳飞他们之前隶属于哪位相公,现在就在萧宣赞身边听令行事!

不光这些,童贯还遣赵良嗣送来了大量的箱笼器物,还有财帛使费,说是给萧宣赞以及郭家小姐休沐用的。萧宣赞既然为郭家小姐叔子,就有在河间府照料她的责任,萧宣赞远来归人,手头不便,宣帅衙署,代为垫付一点,也是正理。郭蓉是质女,不是使者,童贯如此身份,自然没有召见。只是遣深悉辽地内情的赵良嗣过来探问了一下,郭蓉还是淡淡的,只是说一切听凭萧言安排,他们常胜军,只是着落在萧言身上。赵良嗣也含笑而去。

可留下的金帛财物,数量可实在有点多。萧言搞不清楚这些玩意儿怎么换算,还是马扩过来的时候,笑着告诉他,宣帅大概差不多送了他足值万贯的财物,按照宣帅手面,也谈不上有多重。

。。。。。。。。。。。。这算是安家费咩?当时萧言就很是挠了挠脑袋。

还好,历史上郭药师可是顺利投降了,自己此行,最多耽搁一些时间,其他的,应该不会有什么风险吧?

这两天,萧言干脆就放开怀抱,拿着童贯给的这不知道叫安家费还是卖命钱的阿堵物。很是享受了一下河间府这两日稍稍繁华起来一点的市井生活。

大宋,很对自己的胃口。。。。。。。。。。。。萧言说实在的,是一个略微有点讲求享受的人。大宋这个时代,除了在高科技器物上肯定没有现代社会那么方便。但是社会服务供应,仍然如现代市民社会一般,理念是相通的,分工细化,周至体贴。应对之间,更有一种现代社会少见的淳淳儒雅的风范。河间府虽然不是大宋腹心膏腴之地,现在更是遭受兵亟。可是对比起萧言在辽地挣扎求生时满眼所见的那种惨淡黑暗景象,却已经是天上地下!

可这远超于周边,甚至远超于世界的繁华,却是建立在最为脆弱的基础上,四年之后,就要被雨打风吹而去!

听到马扩的问话,萧言转头过来,竟然恍惚了一下。也只有微笑点头。

跟在他们身后护送的,是岳飞等人。小哑巴和郭蓉,对宋地繁华景象,似乎兴趣都不是很大。这两天就是在自己屋子之内。

而依照牛皋爱热闹的性子,好容易挣扎回了河间,又得了使臣身份的告身,兴头得了不得,就要撺掇萧言赏点财帛,他好去大吃大闹一番。但是岳飞却将他们几个约束得死死的,仍然按照军中作息要求他们。对萧言下属礼节,执得加倍恭谨,按照岳飞的话,宣赞带着俺们一路冲杀,才有了今日前程风光,正该紧着点自己,预备好做大事,这就浮浪了身心,那就不必跟在宣赞身边了,还回去当敢战士罢!

萧言没有搭腔,牛皋倒是兴高采烈的开口笑道:“俺们宋地,宣赞怎么会不说好?要吃有吃处,要耍有耍处。入娘的在辽地跑了一趟,看到的就是废墟尸堆!要不宣赞怎么巴巴的就得南归?”

萧言勉强一笑,没有说话。想到今天军议要配合童贯那个死太监演戏就没什么心情说话。马扩却笑着看了牛皋一眼,萧言身后这几条壮士,都是敢于从辽军大营中冲阵而过的,当兵的都要高看一眼,牛皋气度天生悍勇,岳飞倒是沉稳不大显眼,说起来,马扩更喜爱牛皋一些:“大宋虽好,却要俺们来守卫!没有俺们在边关沙场斩头沥血的厮杀无数个来回,怎么有这万家生平景象?”

他抬起马鞭指着牛皋笑道:“牛蛮子,马上要跟萧宣赞回返辽地,可还敢不敢冲阵了?”

牛皋一怔,看看萧言,再看看岳飞。回返辽地之事,萧言只是跟岳飞谈了,还没来得及和牛皋说,他这大嘴巴,只怕会嚷嚷得天下都知道,到时候带着他走就是了。却没想到,马扩在这里先说了出来!

牛皋一怔之下,咧嘴笑了开来:“又要回去?俺却不知道。。。。。。。。。。。。不过跟着宣赞,跟着俺岳哥哥,天边俺也去了!上次哨探一回,回来就是使臣,这次再跟着宣赞去一趟,不管是为什么,回来俺也大小该是个都头了吧?”

马扩笑笑:“好汉子!这等志气,天下去得!”

夸了牛皋一句之后,他却靠近了萧言,低声道:“萧兄,为何神色当中常有郁郁?莫非是此次再赴辽地。。。。。。。。。。。。”

萧言扬手止住了他的话,淡淡道:“马兄,我想的倒不是这个。。。。。。辽军大营我都闯了,还怕在耶律大石撤军之后再赴涿州?我只是在想此次军议。。。。。。。。。。。。”

“军议怎么了?”

萧言摇头苦笑:“我去涿州,去便去了,横直没什么要紧,南归之人,受宣帅如此大恩,岂能不尽心竭力?但是郭药师要归降,根本还是北伐大军再度越过白沟河接应!大军只要一过白沟河,还怕郭药师不马上扯旗?郭药师早投降一步,就是此次北伐成败根本所在!可宣帅话里意思,我大宋北伐雄师却。。。。。。。。。。。。”

自己在这个时代的出身和安全,基本上可以不用担心了。如果才穿越而来,就是这种待遇,萧言会毫不犹豫的混吃等死到底。可是现在,翻盘的机会,也许就在手中,而且是他一手跌跌撞撞的经营而成,要说胸中没有热血涌动,那怎么可能?

再进一步,历史就会深刻改变!眼前繁华,也许会长久的持续下去!

这点冲动,这几天无时无刻,不是在冲撞着自己的内心。

马扩却只是无言。童贯为了笼络萧言卖命,已经说得太深。让他都无从解释处。萧言又是闻一知十的聪明人,这几句担忧的话,直直抵到了自己心坎里头。

宣帅心意,他如何能够不明白,就是要借着这个萧言敷衍一时。对上有个交代。西军诸位相公,更是巴不得这样。北伐大业,竟然成了权势之争的角逐场。

而西军不北上,郭药师什么时候才能真个投降?

难道因为北伐大军自己的软弱混乱,四分五裂,就要将这个机会轻轻放过。或者,眼前这萧言,还会创造出另外一个奇迹?

他目光不自觉的就迎向了萧言,萧言仿佛猜到了马扩心思一般,只是笑道:“马兄,我自然会尽自己最大努力,毕竟萧某归南,不是为了尸位素餐而来!可是马兄,在得帮忙的时候,也一定要请马兄助我!说不定,这复燕大功,就成就在你我兄弟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