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知道自己不是不担心，但她已不能接受若汐再回到齐家。不是那日，也会有一日，她会忍不住把若汐赶出门。而那时，子洵和静秋将受到更大的伤害。所以，儿子，即便再痛，还是忍下吧。

但在内心深处，她不敢承认自己最隐秘的想法：她怕到时，子洵会因为想保住这个有伤风化的媳妇，而选择离开家。她知道自己偏心，从小最爱的，就是子洵。哪怕他现在已经做了爹，他还是她心目中那个需要呵护的孩子。

爱，可以很宽容，也可以很自私。凡此种种，皆是真情。

在她的吩咐下，家人虽然担心，却始终没有一人上去安慰他。子洵就一直和静秋待在一起，吃饭、看书、张望天上的云，就像从来都只有他们两人一样。

三天后，子洵交代丫头，把一封信递给子伶。

子伶看着熟悉的笔迹，眼睛立刻亮了。她撕开信封，激动地拿出信纸。才读了三行，她的眼睛骤然瞪大，呆了一会儿，又不死心地继续读下去。待全信读完，手中的纸已轻飘飘地落在地上。

她的眼泪，如开了闸的水，一下子奔涌出来，无论如何堵，也止不住。

他不要她了。就算她心甘情愿地想被他利用，他也不要她了。

他平淡地说：“我的小丫头知道这件事后很不高兴，而我，最不愿见她不高兴。”

德昭，你怎么能对一人如此用情，而对另一人如此冷酷？

子伶哭得几乎要晕过去，连着两天，滴水未进。到了第三日，悦然过来看她，却被她当头一个杯子砸过去。

子钧听说后，万分恼火。他冷冷地走到她门口：“我当初就说过，楚沛楠并非良人，你却铁了心地要去作死。你若真受不了，就去金陵找他，费不着在这里摆脸孔给大家看。悦然脾气好，不与你计较，但你若再敢做出同样的事，小心我对你不客气！”

子伶愤恨地抬起头，大声叫道：“齐子钧，你若再敢如此对我说话，我就把你做过的事情，都告诉悦然。我要告诉她，当初，你是怎样在子洵的茶水里下药。虽然那个丫鬟已经被吓得匆匆跑回老家，但如果用心找，还是可以找回来的！再说，我这里还有一盒同样的药，只要检验一下，就可以知道子洵当时中的是什么。你以为你很高尚吗？我告诉你，如果德昭是恶棍，那你也不是良民！你谋害自己的亲弟弟，天理不容！”

“齐子伶，你找死啊！”子钧怒火中烧，冲上去就一个巴掌。见她还要吵嚷，头脑一热，猛得上去扼住她的咽喉。

“你不是要威胁我吗？以前有楚沛楠在你背后撑腰，我还忌你三分，如今，你不过是个被抛弃的废物！你就带着这个秘密，进棺材吧！”他狰狞地笑着，手上加大了力道。

子伶被掐得脸色青白，两只手拼了命地抽打子钧，他却像着了魔一般地越掐越紧。子伶的脑中已是一片空白，泪不自禁地从眼角里流出。

子钧怔了怔，忽然想起小时候与子伶相处的情景。这个只比自己大三岁的姐姐，始终用一种异常冷漠的眼光看待自己和子洵。这也许是齐夫人的缘故，她素来不喜欢这位齐家的大小姐，也经常告诫两兄弟尽可能地离她远一些。

因子伶的脾气实在怪异。她曾与齐老爷大吵一架后，在第二日偷偷地拿着剪子，把两兄弟的新衣服全部绞碎，还吓唬子洵说是家里出了饿鬼，害得子洵连着一个月不敢熄灯睡觉。

可即便如此，子洵还是很喜欢她。他曾亲眼瞧见，子洵仍像牛皮糖似的粘在她后头，追着要她讲故事。他的笑容一般人很难拒绝，即便冷漠如齐子伶，也不能。到了他十岁上，子伶已经非常疼子洵了。每到打雷天，子伶便会很默契地来敲子洵的房门，然后看子洵白着脸、哆哆嗦嗦地开门。她会笑着把子洵搂在怀里，轻轻地拍拍他的背，低声安慰。子洵则把头埋下去，在她怀里轻微地颤抖。

是啊，自己已然欠子洵太多，如今……

子钧的手慢慢地松开了，子伶整个人歪倒在地，抓着自己的脖子，大声地咳嗽。过了许久，她的脸上才又有了血色。

她愤恨地抬起头，看见子钧的脸上闪过片刻的愧疚，继而又回归冷漠。

“齐子伶，你给我听清楚了。今天只是给你一个小小的教训，如果你还不知死活、随口乱说话，就不要怪我心狠。我们从小就不亲近，长大了更是形同路人。我不像子洵这般心软，把我逼急了，看谁死在谁前头！”

子伶直直地看着他，身子因强烈的愤怒而不停地颤抖。忽然，她的嘴角边浮现出一个冷酷的笑意。她用低沉的声音，冷冷地说：“齐子钧，你这么一心护着她，有什么用？她的心里，没有你，只有子洵。她之所以还留在你身边，是因为她没有退路。以前，子洵不懂事，她仰仗不得。可如今，你再看看子洵，他哪一点不如你？我很了解德昭的脾气，只要是喜欢的东西，他绝不会放手，所以若汐再也不可能回齐家。子钧啊，时间是世界上最可怕的东西，纵然子洵现在如此伤心，但他不会难过一辈子。五年、十年……终有一天，他会忘掉若汐。到那时，你说祁悦然……会怎么做？她还会待在你身边吗？待在你这个……手脚俱废的男人身边？”

“你胡说！你胡说！”子钧的脸一下子变得惨白，他往后倒退了几步，扶着门框，咬牙道：“我不会信你的……你自己得不到幸福，就希望别人也和你一般不幸。我和悦然……是两情相悦，她不可能离开我的，她不可能爱子洵的！”

“哈哈哈，那你就继续自欺欺人好了。”子伶恶毒地盯着他：“要我说，看子洵变成现在的样子，她不知多伤心呢。你若不信，就耐着性子看好了。即便你娘不准，你不准，她也迟早会走到子洵的房里去的。因为她爱他，非常得爱他。”

子钧觉得身体里的力量在瞬间被抽空，他再也没有勇气，继续听下去。他缓缓地转过身，如同木偶一般地往自己的房里走。

悦然，我不信，我不信疼你如此，你还会背叛我。你一向来乖巧听话，你不会去的，是吗？

他呆呆地走到房中，看见悦然背过身，垂着头，似乎正用手背擦拭眼泪。他脑中顿时空白，几乎要栽倒在地上。

“子钧……你，怎么了？”悦然仿佛是被他的脚步惊着似的，肩膀轻抖了一下，急急地回头。

“悦然……”子钧咽了口唾沫，鼓足勇气，走过去：“你……不要去看子洵。行吗？”

悦然惊讶地瞪大了眼睛：“什么？为什么？”

“因为娘说过的！还有……”子钧攥着她的肩膀，歇斯底里地大叫：“我不准你去，不准你去！你听见没有！”

悦然惊惧地抓着他的手：“子钧，你做什么？你弄痛我了。”

“悦然……”子钧的眼泪泛了上来，他慢慢地抽回手，郑重地说：“悦然，就算我求你……无论如何，都不要去。”

说完这句话，子钧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背后是悦然惊愕万分的眼神。

悦然，我已经用尽自己的一切，去挽回你了。如果，如果这样都留不住你，我便……再也无话可说。

悦然的头慢慢地低垂下去，她把手缓缓地放到自己的小腹上，长长地叹了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