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有最爱，才能伤到最深--这个道理，是他用自己的苦痛，慢慢地咂出来的。

他小心翼翼地翻了一个身，月光下悦然的脸，看上去如此圣洁、不着纤尘。

他忧伤而痴迷地望着她，听见她呢喃了一声：“子钧……”

“我在这里。”他知道是梦话，仍忍不住回答了一声：“悦然，我一直……在这里。”

悦然知道自己在梦境中，但她挣脱不开。周围都是白茫茫的雾气，一条狭长的小弄，弯弯曲曲，看不到尽头。

“子钧！”她把手拢在嘴边，大声地喊。然而声音一出去，就像陷进了棉花里，一下子，就消失了。

她在一片白色中徒劳地走来走去，原来梦中也是有感觉的，她的胸口像压着什么的，沉甸甸得喘不上气。走到后来，她自己也茫然了，不知道该往前走，还是往后退。也许从一开始起，她就走错了方向，于是，越努力就离最后的目的地越远，而当回头时，来路也湮没了。

“子钧！你在哪里？”她停下脚步，周围突然回荡起她的声音：“子钧，你在哪里？你在哪里？”

然后，有轻轻的脚步声，由远及近，一个高瘦的身影从雾气中缓缓走来。

“悦然。”那男人微笑着张开手：“你怎么在这里？让我好找。”

“子钧！”她欣喜地跑过去，扑到他的怀里。子钧用双手环住她，然后越搂越紧。

“悦然，你终于回来了。”他说。他开始炽热地吻她。他的吻，一点也不似从前，子钧待她历来是极温柔的，可梦中的他，狂暴、冷酷。他并不像是要表达自己的爱意，反而像是要在她身上发泄和报复。他开始咬她的嘴唇，继而用手在她的背上掐拧。

“啊，子钧，住手！”她低声惨叫着求他，他却更用力地折磨她：“这样，你才能更深地记住我，只记得我一个，没有子洵，只有我一个。”

“你疯了！”悦然狠命地推开他，子钧在原地晃了晃，突然跌倒。他坐在地上，忧伤地望着她，然后举起自己的右手：“你看，我的手毁了。”他再指指自己的腿：“这里，也毁了。”

“一切都是为了你，悦然。”子钧的眼里流下泪来：“我本来不比子洵差，不，我比他强太多，可如今，我什么都没有了。一切只是因为你--祁悦然。如果你当初选择一走了之，我只是瘸了一条腿，还可以风风光光地做齐家的管事少东。可现在，我的手毁了，你知道它对于我，意味着什么吗？我是一个活死人了，祁悦然，我的一生全被你毁了！”

他愤恨地瞪着她，双手都在不住地颤抖：“全部……都被你毁了！”

悦然心痛地注视着他，继而一咬牙，大声叫道：“子钧，你当初就不该来救我！如果可以选择，我宁可被他们****、杀死，我也不想看到你现在的样子。子钧，我愿意用一生来回报你，我……爱你。”

子钧冷冷地笑起来，先是低低的压抑笑声，继而越来越响，越来越响，整个弄堂都开始响彻起他那讥讽的声音：“你爱我？祁悦然，当初你爱上的，不是我的弟弟子洵吗？可是阴差阳错，却是我娶了你。一年来，你无时无刻不在后悔，虽然我长得像他，但我终究不是他。记得那天他半夜里发烧，整个人都迷糊了，谁都不知道。只有你，突然从床上坐起来，然后直愣愣地走到他的房间前面。后来，他在床上昏睡，那么多的老妈子、丫头伺候着，你还嫌不够，还要时不时地去摸他的额头，给他换冰袋。他醒过来的第一句，不是问自己，也不是问母亲，他说什么--‘嫂子，你怎么憔悴成这样？’哈哈哈，这不是笑话吗，他不过病了三、四日，你就担忧得脸都削尖了。齐子洵才是你的心肝宝贝，而我齐子钧--不过是个可怜的替代品而已。”

“子钧！你误会了，我之所以对子洵好，只是因为他是你的弟弟。自从嫁进齐家，我就已经认定，你才是我的夫君。以前的种种，我全都不记得了。子洵他已经有若汐了，而我……只有你啊！”悦然想过去扶他，双腿却软软地迈不开步。

“悦然……”子钧低下头：“如果这是你想要的，我成全你。”他从口袋里掏出一柄手枪，抵住自己的太阳穴。

“不要，子钧！子钧！”悦然吓得魂飞魄散，手刚伸出去，只听砰地一声巨响，齐子钧血流满面地倒在了地上。

“子钧！啊！”她发疯一样地爬过去，搂住他渐渐变凉的身体：“齐子钧，你……你说过要和我白头到老的，你说过要照顾我一辈子的！你说你要死在我的后头，因为你不想看我一个人孤独终老。那你现在怎么食言了？你怎么可以食言，你醒一醒啊！”

“悦然！”忽然，背后响起一个诧异的声音。悦然恍恍惚惚地回头，齐子钧居然一脸错愕地站在那里。

“子……子钧！那我怀里的，是谁？”她张大嘴巴，忽然，怀里的人动起来，抹了一把脸上的淋漓鲜血，然后笑嘻嘻地抬起头，轻轻地搂住她。他对子钧叫道：“你说得没错！悦然爱的--是我！”

子钧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转身就走。悦然呆呆地看着他消失，然后子洵也放开手。

“嫂子，你不是说过，不会弄错的吗？可你今天怎么就弄错了？嘻嘻，子钧生气了，他不会回来了。而我也玩够了，要去找若汐了。”他得意地用手拍拍她的脸：“嫂子，你不该总把我搁在心上。我们的初次相遇就是个错误，不过是一件相似的衣服，你怎么就会把哥哥当成我呢？你既然已经忍了那么久，一年前，又为什么要说呢？子钧平生从不撒谎，唯一的一个谎话，也是为了得到你。你怎么就不能体谅他，害他大半夜的跑出去追你，结果瘸了一条腿。嫂子啊，你太傻了。”

子钧冲她吐了吐舌头，然后顽皮地笑起来：“我的珊儿，在嫁进齐家的那一刻起，就死了。而你……只是我的嫂子。我是不可能……爱上自己的嫂子的。”

“啊！”悦然猛地睁开眼，身边空空的，没有子钧。

“子钧！齐子钧！”她凄厉地大喊：难道，梦竟是真的，你离开我了？

“怎么了，悦然？”子钧端着水，诧异地走进来。看她满头是汗，放下杯子，用一只手过来抱她。

“做噩梦了？”他着急地问她：“什么事这么伤心啊？连枕头都湿了。”

“子钧，答应我，不管发生什么，都不要离开我。”

子钧长舒一口气：“我还以为是什么事呢？”他刮了一下她的鼻子：“傻瓜，我这辈子都不会离开你。除非……”

“除非什么？”

“除非离开你，是你想要的。而凡是你想要的，我都会尽力做到。”

悦然，其实就算是你真的嫌弃我，我也不走，我会找个你看不见的角落，继续等你。子钧在心里默默地说道：因为离开你，我也就没必要……再活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