黛玉她们跟王氏打了个照面,自然瞧见了王氏有些狼狈的神色。不过之前王氏做的事情,几个女孩子心中都有数,因此,都忖度着,是不是王氏想要找老太太求情,结果被拒了,脸面上难免有些挂不住。

其他人还好,毕竟跟王氏没多少直接的利害干系,但是探春心里就是一沉。

探春其实最是机敏不过,对于王氏的性子也颇有些了解,看着慈悲,最是睚眦必报的人物。王氏无法报复别人,但是却能拿捏姨娘庶子庶女。探春可是听赵姨娘抱怨过好几次了,赵姨娘原本听说王氏被罚吃斋念佛,还没个期限,还幸灾乐祸呢,结果王氏转头就找了回来。

做主母的,让小妾通房伺候本来也是正理,王氏自个要在佛堂礼佛,成天跪在那里念经捡佛豆佛米,弄得腿都肿了,每天都得让伺候的丫鬟婆子帮着揉捏推拿活血,才不至于落下什么病根来。她怎么可能叫赵姨娘趁机占了什么便宜,回头再生个庶出的子女出来给她添堵。

因此,如今也不嫌弃赵姨娘粗鄙了,直接就命赵姨娘跟着她一块儿进佛堂伺候,也叫她跪在自个后头,说是要多做一些功德云云。赵姨娘很快就叫苦不迭,这还是轻的,前些日子,赵姨娘刚磨着贾政说是贾环也年纪不小了,该启蒙读书了。

赵姨娘自然不是觉得什么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实实在在是贾府里头,开始读书之后,就有额外的好处,笔墨纸砚什么的不必多说,每个月还能多出点月钱出来供买书本纸笔用,贾环年纪小,这些自然也就能落到赵姨娘手上了。

贾政也灰心与贾宝玉日后科举无望,一瞧贾环倒是有上进心,自然应了下来,贾环年纪不大,去家学一时半会儿也凑不出伺候的人来,因此,也就是跟着贾政的一个清客,学着三百千。

赵姨娘不过是闲着没事,跟那些丫头婆子磨牙,炫耀贾环认识了多少字,结果回头就叫王氏命贾环抄写《心经》,《金刚经》等经文,说是要拿到佛前供奉。贾环才多大年纪,这会儿执笔还不稳当呢,叫他抄写那些经书,这不是折腾人是什么。抄写佛经可不是什么简单的差事,有一点毛病,就是心不诚,哪怕明面上每日里需要抄写的不多,但是很多都要裁掉重来,那就很费力气了。

贾环哪里敢跟嫡母明面上放对,王氏说得冠冕堂皇,毕竟这是敬奉佛祖的大事,抄经还能识字练字呢,赵姨娘也是个糊涂的,想想也是,抄经反正用的是王氏这边的纸笔,平白省了自个多少花用啊,贾环这边多出来的纸笔,回头在外头卖了,也能卖不少钱呢!

探春跟赵姨娘贾环说起来感情实在是有限,她先是养在王氏那里,年幼的时候,压根不知道那个赵姨娘是自个生母,王氏也常在自个面前磕碜赵姨娘,她一日日只觉得这人可鄙可憎,后来知道之后,更是暗恨,自个怎么就托生在了赵姨娘肚子里头,赵姨娘那边没闹出一点笑话来,探春都觉得大家在笑话自己。

探春并不明白赵姨娘的生存之道,王氏可不是什么大度的人,贾政明面上的姨娘就两个,周姨娘如今差不多已经变成了透明人,当初她也是怀过孩子的人,结果七八个月了,成形的男胎就那么没了。

赵姨娘已经有了一子一女,若是不粗鄙,不叫人笑话,王氏哪里容得下她,如今这般,总之大家都觉得赵姨娘就是草包蠢货,王氏又需要一个小妾证明自个这个正妻贤惠大度,哪有像赵姨娘这样的省事呢?毕竟,赵姨娘这种人都容得下,不正证明了王氏的大度吗?

探春却很难理解,或者说不愿意去理解。她是绝对的利己主义者,贾环若是个出息的也就罢了,问题是,贾家什么时候轮到庶子出息过。探春的婚事捏在嫡母手上,出嫁之后,能够帮他撑腰的多半也还是贾宝玉,叫探春如何能不去讨好嫡母和贾宝玉。

但是,赵姨娘那边闹腾一场,说不得王氏心里就得记她一笔,到时候随便找个外表光鲜,内里污糟的人家将她嫁了,她又能如何!探春心中只是暗恨,自己那位姨娘就不能如同周姨娘一般,安安静静,老老实实的,不要叫人笑话吗?

心里想着这些乱七八糟的念头,探春脸上的笑容也淡了下来,眼中露出了一丝忧心之色,迎春看了,沉默地伸手在探春手背上拍了拍,很快又缩了回去,探春一惊,很快恢复了原本的神情,依旧笑了起来,心里却盘算着,是不是什么时候瞧着老太太心情好了,给太太求个情什么的,回头也能叫太太记得她的好处。

林母见几个人一块儿进来了,口中问道:“你们小姐妹们,不凑在一块儿说些私房话,怎么一块儿来我这里了?”

史湘云快言快语道:“老祖宗,我们不是担心老祖宗你一个人寂寞,来陪你说说话吗?”

林母笑道:“我这边怎么就一个人了,她们一个个都哄着我呢,哪里寂寞得起来!不过,既然来了,可别怪我不放你们回去了!”

探春笑道:“老祖宗,我们巴不得一直陪着老祖宗呢,就怕老祖宗到时候嫌我们烦,恨不得撵我们走呢!”

黛玉也是凑趣道:“可不是嘛,外祖母,今儿个,咱们可就赖在你这边了,撵都撵不走!”

“好,好,谁舍得撵我家的丫头们呢!”林母笑着吩咐鸳鸯上茶上点心果子,一边跟她们说话,没多久,史湘云第一个沉不住气,腻在林母边上,撒娇道:“老祖宗,今儿个跟姐妹们说到慧纹,想到老祖宗你这里还有一件,我却是从来没见过呢,老祖宗,你就疼疼咱们,叫咱们开开眼界!”

黛玉也是说道:“外祖母,我在家的时候就听母亲说过呢,家里也有几样仿品,却是没见过真品呢!”

林母笑道:“可算是说出真话来,原来不是惦记我老婆子,是惦记那慧纹呢!”

林母点了点黛玉的额头:“你这丫头,跟你娘一个性子,当初她也跟我软磨硬泡着要那慧纹呢,当时家里还有几件,不过,有两件本就是想好了要进上去的,还有一件,当初说是要留着传家,就没给她,叫你母亲生了不少闷气!鸳鸯,将那慧纹的璎珞拿出来,给几位姑娘瞧瞧!”

鸳鸯脆生生地答应了下来,林母这边的箱笼库房钥匙都是鸳鸯管着,她对这些东西摆放在哪里记得清清楚楚,那慧纹是个精细的东西,自然不可能放在库房里头,因此,就放在林母这边的箱笼中,用檀木的匣子装好,平常很少拿出来看,免得时间长了,沾了灰尘湿气什么的,与其有损。

鸳鸯直接捧着匣子出来,当着林母的面开了匣子,露出了一副十六扇的红纱透绣璎珞来。

林母原本也是姑苏出身,历代不知道多少绣艺名家出自姑苏,慧纹如何,她也是听说过的,真论起绣技来,慧娘的针法自然是比不得那些积年的绣娘的,只不过多半是因着她的巧思,想前人之不能想,毕竟寻常的那些绣娘顶多也就是识得几个字而已,知道的针法不少,哪里懂得什么书画,不过照着花样子绣而已,在这方面自然比不得出身不差的慧娘。何况她红颜命薄,不到十八就过世了,留下来的绣品又很少,这才被人追捧。

因此,林母对着慧纹也没有太放在心上,见黛玉她们几个丫头看得啧啧称奇,惊叹不已,心中也是失笑,惜春从小学画,这会儿瞧着璎珞上头那些花卉,更是眼中异彩连连。

“果然是绝世珍品!”史湘云早就学着做针线了,史家那边专门找了个个年纪稍微大了一些,眼睛不如从前的绣娘教导她们针法绣技,不过史湘云这个年纪,也就是绣几根草而已,多半就是打打络子。不过,在这方面,史湘云的见识还是有的,因此很是眼热。

林黛玉却是感慨那位慧娘过早离世,若是她一直活着,日后技艺更加精深,慧纹该有何等胜景!

林母听她们几个你一言,我一语说得热闹,只是在一边听着,罢了才说道:“若是这个多的话,倒是可以叫你们一人分一样,可惜就这么一件,给谁都不好,所以啊,还是收起来,日后若是想看了,就来跟鸳鸯说便是了!”

黛玉笑道:“这等技艺,看过一次已经是福分了,再看就太多了!”

林母怪道:“这算什么福分,慧纹再贵重,不过就是一件死物,难道还能比得上你们这些姑娘家吗?这年头,女子生活不易,在家做姑奶奶的时候,自然是一辈子里头最清闲快活的,这时候不肆意一些,等到将来大了之后,想要寻点自在都不容易了!”

几个女孩子年纪都还小,林母这会儿说到这个,一个个都是俊脸微红,史湘云笑道:“老祖宗,云儿一辈子不嫁,一直陪着老祖宗你!”

“这是什么糊涂话,到时候,你们家还不得找我这个老婆子说理啊!”林母拍了拍史湘云的胳膊,又是一笑,“老婆子虽说年纪大了,也要看着你们一个个都有了好去处,才能放心呢!”

林黛玉也是露出了动容之色,三春她们听着,探春又头一个冒出来,在那边恭维林母,说林母慈爱云云,林母也就是笑呵呵地听着。

史湘云那边却是有些患得患失,之前林母也透露过一些意思,教她与贾宝玉亲近,日后长长久久在一块儿什么的,史湘云家里没什么人管,之前跟贾宝玉凑在一块儿,又跟着贾宝玉看了不少那些才子佳人的话本什么的,女子本就比男子早熟,她本就对贾宝玉有着好感,如今又看了那些话本,更是春心萌动,对贾宝玉暗中便有托付之意。

只是刚刚林母又那般说,史湘云因为心里有些想头,这会儿难免多想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