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家还没有来,那边宁国府的贾珍就跑过来了,为的是贾蓉的婚事。

“秦家?”林母问道,“哪个秦家,是御史台秦御史家,还是甘肃秦巡抚家?”

贾珍顿时有些尴尬,赶紧摇了摇头,说道:“都不是,却是政二叔的同僚,工部营缮郎秦邦业家!”

林母顿时皱了皱眉头:“这人之前却是没有听说过,你仔细跟我说说!”

贾珍咬了咬牙,想着避重就轻一番,不过经不住林母的眼神,还是老老实实交代了:“那秦邦业寒门出生,多年无子,后来在养生堂抱养了个女儿,不过,他们夫妻两个对那女孩子疼爱无比,便是亲生的,也不过如此了!”

林母果断摇了摇头:“蓉哥儿是你的独子,日后要继承族长之位的,他的媳妇,将来自然是宗妇!倒不是我嫌弃秦邦业官位低微,家境贫寒什么的,实在是,这样人家养出来的女儿,如何能承担得了宗妇的身份!”

贾珍腆着脸说道:“老祖宗,那秦家的丫头却是绝色,蓉哥儿以往就喊着要娶一个绝色,他一向是个定不下心来的人,若是有了这么个媳妇,日后还不好好争气,在家守着,不再在外头闯祸了?”

林母似笑非笑地看了贾珍一眼,冷哼了一声,说道:“什么绝色不绝色的,娶妻娶贤,即便是圣人纳妃,也要重德不重色!何况红颜易老,再如何美貌,也不过是十年左右的青春,到时候,你难不成再给蓉哥儿找一个?蓉哥儿年轻,这会儿惑与皮相也是有的,家里头选几个出挑的丫头,好生伺候着便是了,何必要娶个小官家的养女!你若是一时半会儿找不到好的,回头我老婆子帮着张罗便是,反正蓉哥儿年纪也不大,等个一两年也无妨!”

贾珍一听,就有些抓瞎,吞吞吐吐了半天,才期期艾艾地看向了林母:“这个,这个其实是父亲的意思!”

林母又是一声冷笑:“你们家老爷都出去修道多久了,自家丫头长到这么大,也不见他回来看一下,他能管这事?你就是想要扯虎皮做大旗,也得挑个好一点的理由!”

贾珍被逼得实在是没办法了,他直接说道:“那老祖宗,你先叫人下去,侄孙慢慢与你分说!”

林母摆了摆手,开口道:“你们都下去吧,在外头看着点!”

鸳鸯带头应了一声,带着屋里伺候的人一起出去了,远远地站在外头,也不靠近。

林母这才看向了贾珍:“行了,珍哥儿,你也年纪不小了,眼看着过几年都能做祖父的人了,也别在我这个老婆子面前耍什么花腔,到底怎么回事,也好跟我老婆子交个底,总不能你要是要干什么连累九族的事情,还叫我老婆子蒙在鼓里吧!”

贾珍瞪大了眼睛,讪讪道:“那个,老祖宗,难道你已经知道了?”

林母不耐烦地摇头道:“我知道什么,不过别的我不知道,我老婆子看着你珍哥儿长大的,还能不知道你?那秦家的姑娘再如何绝色,人家总归还是官家小姐,估摸着也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人物,你什么时候见到了!何况,秦邦业一个小官而已,你若是看中了他家养女的姿色,上门好言好语,叫那丫头进门给蓉哥儿做个二房,虽说有些不合规矩,不过总归你就是顶着个爵位,并不入仕,蓉哥儿将来继承的也就是府上的家业,轮到他,爵位有也跟没有差不多了,也没什么好说的,偏生如今却想着许出宗妇的位置,这里面若是没有什么猫腻,我老婆子这么多年岂不是白活了!”

贾珍露出了一个震惊的神色,竖起了大拇指,说道:“老祖宗,你是这个!”

然后,贾珍又仔细瞧了瞧四周,然后压低了声音,说道:“若是别的也就罢了,就像老祖宗你说的,再如何绝色,做个二房便是,那秦邦业再如何硬骨头,也拗不过咱们贾家,何况,他下面还有个儿子呢!只是,那位秦家姑娘,身份上头却是有些不一样!”

林母问道:“莫不是谁家丢了的孩子?那干脆等人家认祖归宗了再说,何必官盐当做私盐来卖!”

贾珍赶紧说道:“不是这个,却是那一位当年留下来的!”贾珍见林母一副震惊的模样,赶紧低声将自个知道的事情一五一十说了,那秦可卿果然就是故义忠亲王的私生女,生母是别人献给义忠亲王的一个清倌人,一直养在外头,因此,当年老义忠亲王坏了事,也就没连累到她身上,她那时候产下一女,血崩而亡,这孩子就被心腹通过养生堂的手,辗转送到了秦邦业手里。

秦邦业当年曾经受过义忠亲王的恩惠,虽说是个小官,对义忠亲王也是忠心耿耿,因此,即便是亲儿子秦钟,在家也是比不上秦可卿的,虽说秦可卿一向表现得温柔可亲,但是,秦钟却也知道,秦可卿不过是个养女,因此,对秦可卿一向有些嫉妒不服,面上亲近,实际上心中却颇有些芥蒂,只是在秦邦业面前不敢表现出来罢了。

林母表现出一副刚刚听说这事,极为震惊的模样,勉强平复了一下心境,咬牙道:“你们东府这是疯了吗,当初赦儿不过是沾了点边,他这辈子就算是废了,你们竟然还敢再掺和这等事情!”

贾珍顿时有了一些优越感,得意道:“老祖宗,你常年待在府里,消息可不灵通!圣人如今年纪大了,愈发惦记着从前了,这些日子以来,常常召了如今这位义忠郡王进宫,以叙天伦,毕竟,那位是嫡长子,如今义忠郡王也是嫡长孙,这才叫名正言顺了,听说,圣人想着封皇太孙呢!”

林母沉默了一下,才冷笑道:“你们想得倒是好,不过,上头那么多年长的皇子,固然不是什么嫡子,他们如何会服气一个侄子!何况,义忠亲王乃是谋反自戕而死,圣人哪怕一片舐犊情深,但是,只要义忠亲王还顶着那个名头,他这一脉就不会有什么希望,难不成叫圣人下罪己诏,说义忠亲王当年是冤枉的?何况,这叫朝中大臣如何想!当年多少人为了自保,胡乱攀咬,落井下石,早就将义忠亲王这一脉给得罪死了,若是叫他们翻了身,那些大臣又该如何自处!”

贾珍顿时傻了眼,原以为是一张好牌,再不济,也能左右逢源,如今一看,竟是个烫手的山芋,压根沾不得了,这会儿不由有些慌乱起来:“这个,侄孙已经叫人跟秦家那边说好了,若是这回反悔,岂不是得罪了义忠郡王?”

林母淡淡地说道:“若是你爹在外头有个外室,还生了个私生子,你会当那私生子是自个兄弟吗?”

贾珍眉头一竖:“怎么可能!”继而脸色就有些发白。

林母轻笑一声:“正是如此,义忠郡王乃是当年太子妃所生,太子妃追随义忠亲王而去,而义忠郡王因为其父的缘故,被圈禁多年,寸步不得出,说不得还被内务府那边克扣得不轻。而府里那些虽说有着郡主县主封号的姐妹,都要过了适婚的年纪了,才被宗人府胡乱找人配了!结果,一个外室所出的私生女,却有人庇护,自在的在外头生活,不曾受过半点委屈,你若是义忠郡王,你能真对此毫无芥蒂?你还想着娶了那秦氏,讨好义忠郡王?义忠郡王用得着你的时候还好,日后用不着你了,你又该如何自处?”

贾珍听得冷汗淋淋,明明是早春的天气,里衣和中衣都被汗水打湿了,这会儿一阵一阵地发冷,格外难受,他直接就伸手,狠狠地给了自个两巴掌:“多亏了老祖宗,侄孙真是被油蒙了心,脂迷了窍,竟是昏了头了!若非老祖宗,侄孙这次可就是闯下大祸了!”

林母也不阻止,见贾珍那般,只是端着茶,喝了一口,这其实已经是送客的意思了,只是贾珍依旧不肯走,还是厚着脸皮问道:“那个,那这亲事,该怎么跟秦家退了呢?”

林母简直要被贾珍的智商给感动了,她没好气道:“不过是两边的父母口头上说了一遍,又没有婚书,也没有下定,外头应该也没传出什么风声,回头就跟秦家说,蓉哥儿年纪小,性子不定,又听了外头的胡言乱语,说是要先立业,再成家。或者就说,找人给蓉哥儿算了八字,就说他命里不该早娶,要不然难免有些妨碍,给秦家陪个不是,再给点银钱做补偿便是!秦家那边还敢明着跟你说,那丫头是什么身份不成!”

贾珍赶紧诺诺称是,又说道:“果然还是老祖宗有见识,我家那个婆娘,简直就是个蠢货,什么都不知道,唉,若是蓉儿他娘还在,如何会如此!”

林母懒得听这等话,最烦的就是活着的时候不知道珍重,死了倒是念起人的好来了。贾珍又不是贾赦,当初被自家老娘坑了。贾珍可是贾敬的独子,贾敬是个万事不管的,贾珍自个选的尤氏,尤氏也不过就是落魄小官家出身,年纪大了,没了当年的容貌,又没有相应的手段心性,连贾蓉都拢不住,自个也没个一儿半女,在家又能有多少话语权,下头资格稍微老点的下人都敢不拿尤氏当回事,她跟邢氏性子有些像,一向不敢违背贾珍的意思,她又不知道内情,又能有什么主意。

不过,林母却没心情去同情尤氏,要不是不想叫元春借着秦可卿爬上去,她才懒得多管,因此直接便道:“夜长梦多,这事早点解决了,蓉哥儿的婚事,再缓两年吧!”

贾珍心急火燎地答应了下来,给林母行了一礼,然后几乎是火烧屁股一般跑了,连惜春这个妹妹也没有想到问候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