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千里来的很快，这位在京城中细说起来除了生了唐宁这样一个女儿之外并没有太多可取之处的唐家当代家主走进来的时候，步伐异常的匆忙，眼神中也带着一丝被极力压抑的惶恐。

夏家的夏银河八面玲珑长袖善舞，游走在天朝甚至世界上各个层面的圈子里都游刃有余，秦家家主秦少阳虽然坐了二十多年的轮椅，极少露面，但偌大的京城，没人会愚蠢到忽视这个秦家的大智囊，只有唐千里，人生过半，已经过了不惑之年，接近了知天命的年纪，却始终都是碌碌无为。

但也仅仅只是碌碌无为而已，不代表他无脑。

唐家所有守卫，鸣哨暗哨全部放假的消息，在大部分当事人心里，这或许是唐老家主大发善心，而面对唐家的异动却浑然不觉只知道喝酒吃肉玩女人的宝贝弟弟唐千虑的突然离开，更是坐实了唐千里内心的不安猜测。

完全是出于本能。

唐千里很敏锐的差距到，自己大半辈子都引以为傲的辉煌家族，这一次，怕是要完了。

不甘什么的，他内心或许有一些，自己的父亲这些年做的任何事情，都是为了这个家，而他虽然自认没多大出息，但也想尽心尽力的守护好这个外人看来高不可攀的庞然大物，如今家族即将出现巨变，要让他心安理得没有半点不满，那是不可能的。

可当跟随唐天耀多年的唐福突然出现在唐千里身边，告诉他老爷子要他过去一趟的时候，他内心大部分的情绪，竟然都是恐惧。

不是怕死。

而是面对早已习惯的辉煌显赫，似乎即将远离自己时的那份极度的不适应和手足无措的茫然。

他尽管很不想来，但还是匆匆忙忙的来了，进门的时候，迈过那个他早就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门槛时，还绊了一脚，差点摔倒在地上。

唐千里呼吸有些紊乱，他的出狱，本身就是唐家不久前向王家妥协的交易筹码之一，出狱后，他也极少出门，在家里安心休养，现在唐家即将遭遇巨变，他原本就苍白憔悴的脸色更加的惨白，看着神色平静的唐天耀，惶惶然的叫了一声爸。

“坐吧。”

唐天耀点点头轻声道，语气温和，往曰里，他最不喜欢看的就是儿子这副一脸惶恐六神无主的样子，总觉得他没那份掌舵唐家的气度，但现在看起来，他的内心却有些温暖。

无论如何，他还是自己的儿子，尽管他已经四十多岁，可在自己眼中，他还是个孩子而已。

唐家巨变，他茫然无措，但看着自己的眼神中，还是带着一丝信任的。

唐天耀内心温暖，嘴角却浮现出一丝苦笑和无奈，亲口打破了唐千里的信任，平静道：“唐家完了。”

刚刚坐在唐天耀身边的唐千里猛地从沙发上弹起来，心情激动之下，苍白的脸色又浮现出了一丝红润，嗓音沙哑道：“爸，怎么了？”

“很简单啊，京城都说我唐天耀是老狐狸，甚至很多时候，我自己都是这么认为的，但所有人，包括我在内，都忽略了一件事，那就是我老了，既然老了，总有老糊涂的时候，我做错了事，总是要付出代价的。”

唐天耀轻轻微笑道，一贯的从容镇定，不慌不忙，即便他已经料到，唐家完了，而他即将成为这个百年家族的罪人。

“什么事情？”

唐千里剧烈喘息着问道，眼神有些泛红：“爸，我们有机会的，我们可以补救，上次我们让出唐氏百分之十的股份，这一次同样可以，甚至百分之二十，这么大的利益，没有人不会动心的，我们可以补救的！”

“有些事，做错了道个歉就行了，而有些事，做错了什么，就要偿还什么，百分之二十的利益确实诱人，但能比整个唐氏诱人吗？”

唐天耀淡然道，掏出一盒烟，抽出一支点上，深吸了一口，继续笑道：“成王败寇，自古如此，成败都是命，我活了大半辈子，做的每一件事情，都是站在家族的利益上考虑，赢了固然欣喜，输了却也无愧，运气不好而已，千里，你给我记住，你这一辈子，没有多大出息没什么，但绝对不能倒霉，这人一倒霉，什么事情都会找上门来的。”

唐千里眼神中的惊恐神色一闪而逝，死死的盯着父亲，内心的不安愈发强烈。

“我已经通知律师起草文件了，唐氏百分之十的股份不属于我们唐家，但另外百分之九十，我打算留给宁儿，在她手上，远比在你手上要好得多。唐家的军刺部队，我留给你，满编制四百零七人，现在是四百九十人，但其中大概有九十名是新编，也就是说不算合格，还是需要历练的，这支武装的负责人，最近就会跟你联系，等你觉得时机成熟了，在把军刺的指挥权交给宁儿就是，至于她想把军刺交给谁，你不必干涉，从私人角度上来说，你是她父亲，这没错，但我还是希望你今后可以配合宁儿，甚至是服从。因为她的目光要比你长远，唐家能不能有一线生机，在她身上，而不是在你身上，懂吗？”

唐天耀嘴角带着笑意，很慈祥的看着唐千里，轻声道：“你这辈子，最让我满意的，就是能生出宁儿这么一个丫头。”

“爸，你别说了。我不听，我听不到，我什么都不知道！”

唐千里颤声道，身体也有些哆嗦，在唐家，他和唐天耀的交流，远比唐宁跟唐天耀的交流要少得多，在他印象里，父亲似乎很少有这么跟自己身上说话而且说这么多的时候。

这种语气，怎么听，都像是遗言。

唐千里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猛的甩了甩脑袋，低声道：“爸，到底怎么了？我也是唐家的人，我甚至是现在的唐家家主，一些大事，我有知情权。”

“知情权？你当然有。但这次的事情，我告诉你，对你没好处，这件事情，我跟你福叔两个人抗，扛得住。”

唐天耀笑着站起身，亲切的拍了拍儿子的肩膀，眯起眼睛，语气感慨道：“记住，人活着，要有好运，不要太自以为是，我当年就以为大哥要复兴的只是王家而已，但直到今天我才明白，是我想错了。”

大哥。

这个称呼从唐天耀嘴里说出来，对于唐千里来说，却是遥远而陌生了。

但唐千里却很清楚，父亲嘴里的大哥，不是在东海被王复兴炸死的唐天德，而是王家二十年前的家主，王苍穹！

无论如何，那个人，总归是让自己父亲敬佩了一辈子的人，而两家的恩怨，也无非对错，不过是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立场和利益诉求。

如此而已。

“王复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