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立新知道这种事情，王小波不会开玩笑。见他急了，就安慰道：“别急，别急，在坐的都是县委常委，没有人会怀疑你一个*员的基本党性，大家只不过想把事情搞清楚而已。”

邵子力自然也不会承认他怀疑王小波拉虎皮扯大旗，因此，也笑着说道：“这个工程毕竟牵涉到一些敏感问题，大家抱着对工作负责的态度，提出一些看法也是可以理解的吧？”

明明话里有话，但结果都不承认，王小波也没有办法，只得泛泛地说道：“我也知道这个工程因为太敏感了，所以直接去了省里，希望能一锤定音。可能运气好吧，省里领导非常重视，方案终于通过了，也是北山人民之大幸，庆县人民之大幸。”

王进宝这时已经进入了党群书记的角色，摇头晃脑地念念有词起来：“伟大领袖教导我们说，‘千万不要忘记阶级斗争’，这是一个原则，我们做任何事情都不能忘了这个原则。你们乡政府是党的乡政府吧？是人民的乡政府吧？怎么可以和过去资本家那样，与资本家的代表搞股份制公司？这不是资本主义复辟是什么？”

“资本家的代表？”王小波莫名其妙地问道。

王进宝不屑地说道：“你不是说，让一些有钱的老板进入你们那个股份制公司吗？他们不是资本家的代表是什么？”

王小波这才恍然大悟，诚恳地说道：“你一定要说他们是资本家的代表也未尝不可。可资本家只是一个名词而已，是一个中性词，并不是阶级敌人的代名词。他们有钱，在国家银根比较紧张的情况下，愿意为社会主义建设作出贡献，我们为什么不欢迎呢？”

这一番话从王小波嘴里说出来，让童立新耳目一新。他一个乡党委书记，一个二十零一点的毛头小伙子，能说出这一番话还真是匪夷所思，肯定是省委李书记的原话。对！肯定不会错。看来政治风向真的变了，又到了该抉择的关键时刻了。

政治是什么？这两个字就是最好的注解。政治的“政”，不就是正反吗，也就是说，不管是正的，还是反的，只要形势需要，正的有可能是反的，反的又可能恰恰是正的，政治家从来就没有固定的模式。

而政治的“治”，三点水旁边一个台，就是告诉政治家，要时刻防止水漫金山，这就是所谓的风险，而避免风险的诀窍就是要善于浑水摸鱼。

什么资本主义还是社会主义，只要形势需要就是好主义。既然省委书记都对资本家的定义有了新的解释，那么，我还有什么好顾虑的？不趁机浑水摸鱼，还真枉为县委书记了。

当然，作为县委书记他不会急着表态，这是官场的大忌，但引导还是必须的。便笑容可掬地说道：“看起来小王书记对理论学习抓的很紧啊，这番话听起来有一定的哲理。”

县委书记这么一引导，姜唯民果然帮腔了：“我们党的宗旨是为人民服务，只要对老百姓有好处，我们就应该坚决支持。两省通途惠及的是人民大众，是为人民谋福利，县委当然应该支持了。”

纪委书记杨天一跟着说道：“王副书记刚才也说了，我们政府是党的政府，人民的政府，理应为人民办好事，办实事。”

王进宝瞪目结舌地瞪着杨天一，码的，我是这意思吗？你还真会以子之矛攻子之盾啊。

他求助似的看了常务副县长金涛一眼，见对方避了开去，低头去专心致志地玩弄手中的钢笔冒了，无奈地苦笑一下，喃喃地说道：“这是谁的天下，是无产阶级的天下吧？而无产阶级天生和资产阶级是对立的，我们应该支持谁，不说大家也应该清楚吧。”

组织部宣部长的爱人在皖省，每年都要回去几趟，听说公路开通后能缩短一百五十多公里，足足三个小时啊，感情上便倾向这个工程了。可听王进宝这么无限上纲，便心有余悸了：“年轻真是可贵啊，小王书记的魄力确实使人佩服。可政治风险不得不防啊，是不是再向专署领导汇报一下？”

一直玩着钢笔帽的金涛蓦然抬起头来，连连说道：“这个主意好，这个主意好，这是规避政治风险的最佳途径。”

“是呀，向领导汇报，果然可以规避政治风险，但老百姓的致富希望，也许就在我们的一层层的汇报中破灭了。”王小波那冷冷的语气，听着也让人一阵心寒。

王进宝好不容易抓住了王小波的话柄，马上就发难了：“你这话有一点目无尊长，目无领导，目无组织了。难道领导和组织的水平比你还低？年轻人，要知道谦虚使人进步，骄傲使人落后啊。”

王小波满脸笑容道：“王副书记教导的及时，所以，我才去省里汇报，回来后又马上找童书记汇报，这不，常委会不是还在讨论吗？”

王进宝好不容易抓住了话柄，又被王小波一顿软棍子打了回去。他气得面红耳赤，张口结舌地一下子说不出话来。

还是县长邵子力为他解围了：“小王啊。你也说了，这是常委会，让你来汇报，把事情说清楚就行了，至于讨论时，只有常委才有权力，这个，你应该明白吧？”

王进宝像打了一剂强心针，站起来一拍桌子说道：“对呀，在常委会上，我说什么是党赋予我的权利，你起哄什么呀？”

王小波一点也不尴尬，笑的更加灿烂了：“是！是！县长和王副书记批评的及时，我是列席，只带耳朵，不带嘴巴，听大家的，听大家的。”言下之意，这常委会不是你一家之言，大多数人的意见才是正确的。

邵子力自然听懂了他的意思。想这小伙子还真是一个笑面虎，表面看起来很谦虚，很客气，说出来的话却句句藏着机锋。

他是县长，自然希望境内有这样一条国家级公路，无疑是提高政绩的一项举措。可问题是这位年轻的书记，事前不向他汇报，事后又去找书记，太没有把他放到眼里了。

经济工作是县长的职责，你王小波不会不知道吧？这是故意的，肯定是故意的。无非就是想在一把手面前出点风头，为自己的官帽子着想而已。

邵子力暗暗地叹息着，这工程还真是一个像模像样的好工程，看起来尚方宝剑也请到了，否则，书记不会暗暗引导。这可是原则性问题，不会拿自己的官帽子开玩笑的。

看起来支持是必须的，给王小波一点教训也是必须的。于是，他将钢笔轻轻地在桌上端了几下，然后，慢条斯理地说道：“其实，这个两省通途的方案，根本就无须争论，因为，省委书记写了条子，省交通厅厅长还有批示，其本身就是省委对庆县的重视和支持，我们的任务就是如何落实和贯彻执行。”

他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水后，清清嗓子继续说道：“对于这样一个省委都极为关注的重点工程，单单由北山乡来负责是不行的，县政府应该组建一个项目办公室，具体指导整个工程建设，这才是对组织，对领导负责的态度。”

王小波一听，这又是一个摘桃子的，县政府负责，不就是你县长负责吗？什么对组织，对领导负责，实际上就是好处大家捞啊。

他无奈地看了看童书记一眼，童书记也微微向他点了一下头，站起来说道：“首先，我们应该肯定王小波同志这种对工作，对人民负责的态度。我们有些干部庸庸碌碌的，不知道整天在干一些啥，打麻将，打牌却是一把好手。可小王同志却不一样，肯动脑子，一心扑在工作上，方案本身就说明了他为官一任，造福一方的思想境界。”

他威严地扫了大家一眼，接着说道：“至于说社会主义还是资本主义，我想没有争论的必要。小岗村是不是社会主义的小岗村？那他们包产到户，你能说是资本主义复辟？这个问题，中央已经有了明确的定论。否则，我们县里实现的包产到户都是走资本主义道路了？”

常委们都会意地笑了。当时的县委书记田先锋曾带队去小岗村取经过，回来后，就在全县大力推广小岗村包产到户的经验，当年，全县的粮食产量就翻了一番。

童立新毕竟是省委办公厅出来的，讲话的水平比前任书记好多了。他故意停了停，让大家笑过以后，有一个思索的余地。